吴广才那九十度的鞠躬,像一根弹簧,把王富贵和他爹妈的神经都给压到了底。
这世界太疯狂。
一个昨天还恨不得用推土机把你家祖坟刨了的大老板,今天就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对着你家孩子点头哈腰。
王小虎没动,也没说话。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吴广才,像是在看一个耍猴的。
他知道,这孙子憋着坏。
果然,吴广才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小虎同学,你看,这事闹的。李大头他们就是一帮没脑子的混混,我已经把他们开除了!他们犯的事,警察同志会处理。但我作为他们的前老板,用人不明,也有责任。所以,我今天特地过来,就是想表达一下歉意,顺便……谈谈赔偿。”
他从旁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接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这里是一万块钱。”吴广才把信封递过来,“算是赔偿贵村土地庙的修缮费用,另外,也是给小虎同学的压惊费。孩子受了这么大惊吓,得好好补补。”
一万块!
九十年代的一万块!
王小虎的爹妈眼睛都直了。
这笔钱,对他们这个一年到头土里刨食的家庭来说,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王富贵的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挣扎。
理智告诉他,见好就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警察也来了,老板也服软了,钱也给了,再纠缠下去,对一个村子没好处。
可情感上,他又觉得憋屈。
吴广才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钱,就是最好的武器。
没有什么事,是一万块钱摆不平的。
如果有,那就再加一万。
他就是要用钱,把这件刑事案子,死死地按成一件可以用钱解决的民事纠纷。
只要王家村收了钱,就等于默认了“私了”。
到时候,他再找找关系,让李大头兄弟俩在里面待几个月也就出来了。
至于这土地庙和这块地……等风头过去,他有的是办法炮制他们。
“怎么样,小虎同学?”吴广才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拿着这笔钱,给你爸妈买新衣服,买电视机,好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小虎身上。
王小虎的爹妈,眼神里是渴望和催促。
王富贵,眼神里是犹豫和询问。
吴广才和那个金丝眼镜,眼神里则是志在必得的傲慢。
王小虎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去看那个信封,而是抬起头,用一种清脆得近乎天真的童音问道:
“叔叔,我问你,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现场那种微妙的气氛。
吴广才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凝固。
“小……小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爷说了,”王小虎伸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他说他老人家在那待了几百年了,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还差点被人放火烧了房子。他说他很生气。”
他嘴里说着“我爷”,可那语气,那神态,分明就是在说土地爷。
“他说,你们断了他的香火,就等于要他的命。”
“所以,你们现在不是在赔钱,你们是在买命。”王小虎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吴广才的心口上,“买你们自己的命。”
这话一出,吴广才和那个金丝眼镜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个半大小子,竟然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种话!
“小虎!别胡说八道!”他爹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对着吴广才和金丝眼镜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吴老板,刘科长,孩子小,不懂事,瞎说的,瞎说的!”
“放开我!”王小虎用力挣脱,眼圈又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没胡说!我爷昨天晚上托梦告诉我了!”
“他说,谁烧他的门,他就断谁的财路!”
“他说你们的工地……工地会出事!挖土机会翻车,盖楼会塌方,工人会摔断腿!一个接一个,躲都躲不掉!”
他一边喊,一边哭,把一个被神仙“上身”、传达“神谕”的痴傻孩童,演得活灵活现。
村民们本来还有些疑虑,一听这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太毒了!
断子绝孙的咒啊!
对于做生意、搞工程的人来说,最怕的就是这个。
吴广才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可以不信鬼神,但他不能不怕“意外”。
他的项目,投资巨大,牵扯甚广,要是真像这小子说的,天天出安全事故,别说赚钱了,不赔个底朝天就算烧高香了。
这小子,是魔鬼吗?
“一派胡言!”旁边那个被叫做“刘科长”的金丝眼镜,终于忍不住了。
他厉声喝道,“小小年纪,搞封建迷信,妖言惑众!王富贵,这就是你们王家村教育出来的孩子吗?!”
刘科长一发话,王富贵腿肚子都软了。
这可是县里下来的人。
“刘科长,您消消气,他……”
“够了!”
一个清冷、苍老的声音,突然在王小虎的脑海里响起。
“虎子,别跟他们废话。伸出一只手。”
王小虎下意识地照做,他止住了哭声,缓缓地伸出了右手,摊开,五根手指。
“啥意思?”吴广才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蒙了。
“五万。”王小虎盯着吴广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什么?”吴广才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爷说了,五万块香火钱,一分不能少。给了钱,他老人家就当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你们的工地,平平安安。”王小虎面无表情地复述着土地爷的话,那感觉,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话机器。
“你们要是不给……”王小虎顿了顿,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小恶魔,“那就等着瞧。”
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王小虎疯了!
狮子大开口!
这已经不是赔偿,是敲诈!
王小虎的爹妈,已经吓得脸都白了,想上来拉他,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那一瞬间的眼神,根本不像一个孩子。
吴广才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五万块,他不是拿不出来。
但这钱,他不能这么给!
这要是传出去,他吴广才被一个农村的小屁孩,用几句不着四六的鬼话,就敲走了五万块,他还怎么在清河县混?
“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吴广才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森然的威胁,“你知道敲诈勒索,是什么罪名吗?”
“我不知道。”王小虎摇了摇头,眼神再度恢复了那种纯真和无辜,“我只知道,我爷很灵的。”
“他说了,从今天起,你们一天不给钱,工地就一天不得安生。”
“他还说,让我想想……哦,对了,他说你们工地东南角那块地,下面有问题,阴气重,最容易出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开挖掘机的那个,姓……姓赵还是姓钱来着?反正就是他。”
王小虎挠了挠头,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
吴广才的心,却“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工地上开挖掘机的老师傅,就姓赵!
而且,东南角那块地,前两天还真就出了点邪门的事,机器无缘无故熄火,怎么也打不着。
当时只当是机器故障,没当回事。
现在被这小子一口点破,吴广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小子……他怎么会知道的?
难道……这破庙里的土地爷,真他娘的显灵了?
“虎子,够了!”
土地爷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火候到了,该收网了。再逼下去,就要鱼死网破了。”
王小虎心领神会。
他“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这次哭得比刚才还伤心,一边哭一边打嗝。
“我……我不要钱……呜呜呜……我害怕……村长爷爷,我们不要他的钱,让他走,让他走……”
他这一哭,瞬间从一个“小敲诈犯”,又变回了那个被吓坏了的“可怜孩子”。
前后反差之大,让所有人都懵了。
王富贵到底是村长,见过些世面。
他终于看明白了。
小虎这哪里是疯了?
这分明是人小鬼大,在跟这帮人斗法呢!
他这是在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为全村人争一口气,也争一个平安!
想通了这一点,王富贵心里那点犹豫和害怕,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豪气。
他娘的,一个半大小子都敢豁出去,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怕个球!
“吴老板,刘科长!”王富贵上前一步,把王小虎护在身后,沉声说道,“孩子的话,可能是胡话,也可能是真话。信不信,在你们。”
“但我们王家村的土地庙,不能就这么白白被烧了!我们王家村的人,也不能就这么白白被人欺负了!”
“五万块,我们不要。你们也别给了。”
王富贵挺直了腰杆,指着村口的方向。
“你们走吧。从今天起,这块地的事,我们一管到底。你们想动工,可以,先从我王富贵的身上压过去!”
“对!从我们身上压过去!”
“我们不要钱!就要个公道!”
村民们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他们一个个围了上来,怒视着吴广才和刘科长。
局势,瞬间逆转。
吴广才和刘科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棘手。
他们最不怕的,就是村民要钱。
最怕的,就是这种水火不进、油盐不吃的滚刀肉。
事情一旦僵在这里,拖下去,等警察那边的调查结果一出来,他们就被动了。
“老哥,老哥,消消气,消消气。”刘科长赶紧出来打圆场,他拍了拍吴广才的肩膀,又对着王富贵挤出笑脸,“大家都是为了解决问题嘛,何必呢?”
他转向吴广才,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说:“吴总,我看这样吧。孩子受了惊吓,村里损失也不小。五万块,就当是……就当是贵公司对王家村扶贫工作的支持了!修缮庙宇,再给村里修条路,建个小学什么的,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这事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对不对?”
这话,给足了双方台阶。
既满足了王小虎(王家村)的要求,又保全了吴广才的面子。
把一笔近乎“敲诈”的赔偿款,硬生生说成了“扶贫捐款”。
高手。
王小虎心里冷笑,这当官的,心眼就是比生意人多。
“好!就按刘科长说的办!”吴广才借坡下驴,咬着后槽牙说道,“我吴广才不是小气的人!我再加一万!凑个六万!六六大顺嘛!我现在就让人去取钱!”
他拿出大哥大,走到一边,大声地打着电话,生怕别人听不见。
王富贵和村民们都愣住了。
这就……成了?
他们看着被王富贵护在身后,还在小声抽泣的王小虎,眼神里,已经全是敬畏和崇拜。
半个小时后。
六万块崭新的现金,装在一个黑色的手提包里,摆在了村委会的桌子上。
吴广才和刘科长,在签了一份由王富贵起草的、关于“自愿捐助王家村建设”的协议后,灰溜溜地开着桑塔纳走了。
车上。
“吴总,这事……就这么算了?”刘科长递过来一根烟。
吴广才一把将烟打掉,脸色铁青,眼神怨毒。
“算了?怎么可能!”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今天这口气,我早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那个小杂种……我不会放过他的!”
……
村委会大院里,已经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村民们围着那六万块钱,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王富贵当场宣布,拿出一万块,重修土地庙。
剩下的五万,全部存入村集体账户,用于村子建设。
王小虎的爹妈,看着被村民们像英雄一样举起来抛向空中的儿子,脸上又是骄傲,又是后怕,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王小虎从人群中溜了出来,一个人,又跑到了后山的土地庙。
他翻进破庙,看着那尊泥塑的神像,咧嘴一笑。
“爷,咱们发财了!”
“出息。”土地爷的声音带着笑意,“区区六万块钱,就把你乐成这样?”
“这可不是小数目!”王小虎掰着指头算,“我爹妈一年都挣不了一千块!”
“这钱,是买路钱,是横财,用一次可以,用多了,会折损你的气运。”土地爷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老头子我,虽然神格被夺,但毕竟当了几百年的土地神。一方水土的财运,还认我这个老主人。”
“真正的财富,不在别人的口袋里,而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里。”
“爷,您啥意思?”王小虎没听懂。
“你过来。”
王小虎凑到神像前。
“闭上眼,用心感受。”
王小虎闭上眼睛,刹那间,一股清凉的气息,从神像的底座,通过地面,缓缓地传入他的体内。
他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整个后山的景象,竟以一种奇异的、类似3d地图的方式,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能“看”到每一棵树的根须,能“看”到每一块岩石下的蚂蚁窝,甚至能“看”到一条小溪在地下无声地流淌。
“这是……”王小虎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老头子我残存的一点神力,借你的眼睛,看看我的‘家当’。”土地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虎子,你往西北方向三里地那片断崖下看。”
王小虎的“视野”立刻飞了过去。
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乱石堆,断崖下,几棵歪脖子松树的阴影里,他“看”到了一片不起眼的、长着紫色叶子的小草。
“看到了吗?”
“看到了,爷,这是什么草?能吃吗?”
土地爷笑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个小吃货!”
“这叫‘紫血草’,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灵药。以前山里人还认识,现在,早就没人记得了。”
“这玩意儿……值钱?”王小虎的眼睛,瞬间亮了。
“何止是值钱。”土地爷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县城里最大的药材铺‘百草堂’,他们的镇店之宝‘续骨膏’,最重要的一味主药,就是它。”
“去吧,虎子。”
“爷给你指的第一条财路,就在那。”
“用这笔钱,给你自己,也给老头子我,挣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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