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雨林的湿气都被压缩在了塔寨集散点这片小小的盆地里。乌云低垂,沉甸甸地压在山巅和林梢,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浓烈的土腥味和植物腐败的气息。蝉鸣早已噤声,连平日里最聒噪的鸟兽都躲藏了起来,一片死寂中酝酿着不安。
集散点内的气氛,比这鬼天气更加压抑、紧绷。山魈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的寒光,几乎能冻伤人。他不再掩饰对陈默的监视,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陈默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至少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冰冷的视线。阿泰,那个因陈默“上位”而失势的打手,看他的眼神更是几乎不加掩饰地带着赤裸的杀意,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陈默心知肚明,山魈的耐心已经耗尽,或者说,林枭的耐心已经耗尽。内部清洗的压力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一个人头上,而自己这个“外来者”,无疑是最佳的怀疑对象。留给他的时间,可能不是几天,而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
他必须尽快行动。两件事:第一,将更详细的“水线”情报送出去;第二,在可能的情况下,触碰那个隐藏在地下车间深处的秘密。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可能带来决定性的突破。
机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出现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雷雨交加之夜。
入夜后,狂风率先登场,如同无形的巨手,疯狂摇撼着山林,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狂暴地砸在集散点的铁皮屋顶、板房和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轰鸣,几乎掩盖了世间一切其他的声音。一道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巨神挥舞的利刃,一次又一次撕裂墨黑的夜空,短暂地将大地照得一片诡异的透亮,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撼动着人的心脏和耳膜。
这极端的天象,是致命的危险,也是绝佳的掩护。
大部分的守卫都缩回了条件稍好一些的岗亭或者屋檐下,咒骂着这见鬼的天气,警惕性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不自觉的松懈。那些昂贵的监控探头,在如此暴雨和不时亮起的强烈闪电干扰下,效果也大打折扣,画面变得模糊、跳动。
陈默知道,时机到了。
他像一截融入阴影的木桩,在宿舍其他人或沉睡、或烦躁地听着雨声时,悄无声息地潜出了房间。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衣衫,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高度集中。他凭借这些天暗中观察和记忆的成果,精准地避开了几处主要的巡逻路线和虽已效果不佳但仍需警惕的摄像头视野,如同熟悉自己掌纹的鬼魅,在雨幕和雷声的双重掩护下,朝着奎叔办公室的方向摸去。
他原本的计划相对保守:尝试利用奎叔与外界联系的、可能存在的隐秘渠道,比如下一次的“补给清单”或者通过某个相对固定的外部人员(比如司机老蔡,但他不确定上次的纸团是否成功),将更详细的“水线”坐标信息(他补充了观察到的细节)混入其中传递出去。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相对安全且可能持续的传递方式。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当他如同壁虎般贴近奎叔办公室那扇糊着厚厚报纸、显得格外破旧的窗户时(边缘有细微的缝隙),里面传来的却不是奎叔平常拨弄算盘珠子的声音,而是压低的、却异常激烈的争吵声!
是奎叔和……山魈!
“……老子跟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保我的?让山魈这条疯狗来咬我?!”这是奎叔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恐慌和无法抑制的愤怒,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保你?”山魈的声音冰冷刺骨,像毒蛇的信子,穿透雨声清晰地钻入陈默的耳朵,“哼,老东西,你私下里截留货尾、虚报损耗,用枭爷的渠道夹带自己私货的那些烂事,别以为枭哥不知道!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出了内鬼,谁都脱不了干系!清理门户,自然要从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开始!”
“你血口喷人!”奎叔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那些……那些都是惯例!哪个下面办事的不沾点油水?阿泰那小子就没问题?他手底下的人手脚就干净?还有那个阿默!你为什么只盯着我不放?!”
“少他妈废话!”山魈厉声打断,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杀意,“把你私下联系运货的那条线,渠道、暗号、交接人,全部交出来!或许枭爷看在你多年效力的份上,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你休想!那是我最后的保命符!交出去我立刻就得死!”
接着,里面传来激烈的推搡声,桌椅被撞倒的闷响,以及奎叔痛苦的闷哼。
陈默心中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山魈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辣!这已经不是怀疑,而是借着“清洗”之名,进行权力掠夺和灭口!奎叔这条潜在的联络线,眼看就要被山魈硬生生掐断!一旦奎叔屈服或者被杀,他陈默不仅断了一条可能的情报通路,自身也会因为与奎叔的“亲近”关系而立刻成为下一个被清洗的目标!
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时,“咔嚓——轰!!!”一道前所未有的刺眼闪电,仿佛就在屋顶炸开,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紧随其后的惊雷如同万吨炸药在耳边引爆,震得整个地面似乎都在颤抖,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借着这天地之威的完美掩护,陈默不再有任何犹豫!他后退半步,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然后猛地一个侧身冲撞,用肩膀狠狠撞向办公室那扇并不算结实的木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雷声的余韵中并不算突出,门板应声而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弹了回来。
办公室内的情景瞬间映入陈默眼帘:奎叔被山魈用一条胳膊死死地扼住脖子,整个人被按在堆满账本的旧桌子上,脸色已经憋成了青紫色,眼球暴突,嘴巴无力地张合着,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看就要窒息而亡。山魈听到破门声,愕然回头,看到如同落汤鸡般站在门口、眼神却锐利如刀的陈默,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瞬间爆发出滔天的凶光和一丝……果然如此的狰狞!
“果然是你!‘毒蛇’!”山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兴奋和杀意而微微颤抖。他猛地将已经半昏迷的奎叔像扔破麻袋一样甩到角落,撞翻了一堆杂物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同时,他反手就拔出了始终插在后腰的、带着放血槽的军用匕首,动作快如闪电,不带任何废话,直刺陈默的心口!一击必杀!
陈默在撞门而入的瞬间,全身的感官和战斗本能就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他清楚地知道,此刻任何解释、任何伪装都已毫无意义,唯有你死我活!
眼看匕首带着寒光刺到,陈默间不容发地一个侧滑步,身体如同游鱼般避开致命锋锐,同时右手五指如铁钳般精准扣住山魈持刀的手腕,试图卸掉他的武器!左手手肘则如同出膛的炮弹,借着冲势狠狠撞向对方毫无防护的肋部!
“砰!”一声闷响。
山魈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和惊愕。他显然低估了这个“阿默”的近身格斗能力!这股力量、速度和精准度,绝非普通亡命徒所能拥有!但他毕竟是林枭手下最强的行动头目之一,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实战经验极其丰富。他借势旋身后退,手腕诡异一抖,一股巧劲挣脱了陈默的钳制,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改刺为削,抹向陈默的脖颈!
陈默矮身低头,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根湿漉漉的头发。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脚下步伐灵活变动,贴近山魈,拳、肘、膝、腿,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展开狂风暴雨般的近身短打!
两人在这间堆满杂物、狭小逼仄的办公室内,展开了一场无声却凶险到极点的搏杀!没有怒吼,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拳脚到肉的闷响、身体碰撞家具的声音,以及匕首划破空气的凄厉尖啸。一道道闪电透过窗户的缝隙,将两人交错的身影、凶狠的眼神、匕首的寒光,一次次地定格在惨白的瞬间,如同地狱的默剧。
奎叔瘫软在角落,捂着脖子剧烈咳嗽,惊恐万状地看着这场决定他生死、也决定集散点命运的打斗,浑身抖得像筛糠。
陈默心念电转,他知道绝对不能恋战!这里的动静虽然被雷雨声掩盖了大半,但刚才的撞门声和打斗声,时间一长,难免不会引起附近巡逻或岗哨的注意。一旦被包围,或者山魈有机会开枪,他必死无疑!
必须速战速决!
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在格挡时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露出了中路的空挡。杀红了眼的山魈果然中计,低吼一声,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匕首如同毒蛇出洞,全力刺向陈默的腹部!
就在匕首即将及体的瞬间,陈默动了!他原本踉跄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骤然复位,侧身、旋腕、擒拿,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的右手精准无比地再次扣住山魈的手腕,拇指狠狠按压在对方手腕内侧的麻筋上!
“呃!”山魈只觉整条右臂瞬间酸麻难当,力量如潮水般退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当啷!”那把沾过不知多少人血的匕首掉落在地。
胜负就在这一瞬!
陈默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扣住山魈手腕的右手顺势向前猛拉,破坏对方平衡,左臂屈起,一记灌注了全身力量的沉重肘击,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山魈毫无防护的下颌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山魈的头颅猛地向后甩去,剧痛和脑震荡让他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但陈默的攻击并未停止!几乎在肘击命中的同时,他锁住山魈手腕的右手松开,化掌为爪,如同钢箍般精准地锁住了山魈的咽喉,五指猛然发力,狠狠一拧!
“咔嚓!”又一声轻微却致命的脆响,在雷声的间隙中显得格外刺耳。
山魈那双充满凶戾、怀疑和最终惊愕的三角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他身体一僵,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微微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又一次闪过的电光下,最后一次凸显,仿佛是他罪恶一生的注脚。
陈默喘着粗气,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从他额头上涔涔而下。高强度的生死搏杀虽然短暂,却消耗了他巨大的体力。他看了一眼地上山魈的尸体,确认其死亡,然后冰冷的目光转向角落里已经吓傻了的奎叔。
奎叔接触到他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一颤,手脚并用地向后蜷缩,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骚臭味弥漫开来。
陈默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奎叔惊恐的双眼。窗外的暴雨依旧滂沱,雷声隆隆,仿佛在为这权力更迭的一幕奏响背景乐章。
“想活命吗?”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冷静,清晰地穿透雨幕,传入奎叔耳中。
奎叔如同听到了仙音,拼命地、幅度极大地点头,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流下,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声音:“想……想……别杀我……阿默……不,默哥……饶命……”
“那就用你知道的东西,换你的命。”陈默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谈一笔交易,“把你私下联系外界、运送物资和消息的渠道,暗号,交接人,所有细节,一字不落地说出来。还有,你知道的关于‘水线’的一切,它的运作方式,可能的人员,以及……”他顿了顿,声音更沉,“里面那道暗门,山魈守着的那个,里面到底是什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逼人的气势让奎叔几乎窒息。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窗外的雷声滚滚,仿佛天公的怒吼,暴雨如注,疯狂洗刷着这片充满罪孽的土地。这个雷雨之夜,塔寨集散点的权力格局和深藏的秘密,正在被最原始的暴力与最直接的交易悄然改写。陈默站在山魈的尸体旁,逼问着瑟瑟发抖的奎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亲手点燃了引信,更大的风暴,即将因他今晚的行动而被彻底引爆。他不再是被动的潜伏者,他已经成为了风暴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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