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线’……”
雷战站在临时指挥所内,声音低沉地重复着这个代号,仿佛要将它碾碎在齿间,品嚐其中隐藏的所有危险与机遇。他面前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一个刺目的红色光点正在闪烁,坐标正是陈默历经艰险才传递出来的“阿尔法-西格玛-7”——经过紧急破译和地理坐标转换,最终锁定在东经98.xx,北纬22.YY的位置。
那是一片位于湄公河深处、支流纵横交错的复杂水域,一个早已废弃、几乎被丛林重新吞噬的旧码头区域。它的地理位置极其刁钻,恰好位于三国管辖范围的模糊地带,像一颗嵌在缝隙里的毒牙,隐蔽、危险,且难以触及。
“这个地方选得太毒了。”身旁的助手,一位年轻但经验丰富的作战参谋,指着地图上放大后的卫星图像分析道,“水道密如蛛网,两岸是茂密的原始雨林,视线受阻,声波探测效果也大打折扣。任何一艘船往里面一钻,都如同水滴入海。更麻烦的是,涉及多国管辖权,我们的大规模武装力量无法直接进入,协调行动需要时间,而对方最不缺的就是利用时间差逃脱的手段。”
“所以林枭才会在这个时候启用它。‘塔楼’的旧有网络被我们持续打击,他急需一条隐蔽、高效的新动脉来输送他的‘货物’。”雷战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那个红点,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片迷雾笼罩的水域,“‘毒蛇’……他这是把自己放在了火山口上,才换来了这个情报。价值连城,但也危机四伏。我们不能辜负他。”
他拿起旁边打印出来的、陈默隐藏在香烟密码中的最后四个字——“危险速离”。纸张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微微发皱。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担忧与敬佩两种情绪在眼中交织、翻涌。
“他拒绝了我们的撤离建议。”雷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意味着什么?”
助手沉默片刻,沉声道:“意味着他可能触碰到了比‘水线’更核心的机密,认为此刻离开的损失无法估量。或者……更可能的是,他的处境已经由不得他自己选择。山魈的怀疑,林枭的多疑,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瞬间暴露。他不是不想走,或许是……走不了了。”
指挥所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各种电子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几秒钟后,雷战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已被决绝取代。他走到指挥台前,手指重重敲在标注着“水线”的区域。
“双线推进!”他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线,代号‘断流’,目标,‘水线’!立刻调动一切可用资源,对该区域进行最高强度的卫星侦察,回溯分析近期所有船只,哪怕是捕鱼小艇的往来规律和型号!联系我们在本地的关键情报伙伴梭温,我们需要他所能提供的一切水上力量支援,哪怕是有限的、非官方的!情报、技术、作战部门联动,七十二小时内,我必须看到一份能够实施的多套精准打击方案!时机一旦成熟,立即行动,不惜代价,彻底打掉林枭的这条新动脉!”
“是!”助手立正领命,迅速开始在战术平板上记录和传达指令。
“另一线,”雷战的声音压低了些,但更加凝重,“代号‘守护’。启动我们埋在‘塔楼’内部,埋藏最深、也最危险的那颗‘钉子’——‘影子’。”提到这个代号时,连雷战的眼神都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启用这颗棋子需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和代价。
“指令:不惜一切代价,确认‘毒蛇’陈默的当前安危和确切位置。评估其暴露风险。在绝对保障‘影子’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为‘毒蛇’提供必要的信息支持,并在最危急关头,拥有临机决断权,提供撤离协助!”
“明白!”助手深吸一口气,深知这个命令的分量。“影子”是他们布局多年,几乎从未启动过的终极潜伏者,启用他,意味着局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命令既下,整个临时指挥所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通讯频道内指令交错,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大屏幕上的卫星图像不断刷新、放大、分析……雷战磨砺已久的利剑,已然出鞘,剑锋直指“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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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密林深处,氛围压抑的塔寨集散点。
另一条无形的战线,也在紧张地逼近临界点。
山魈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自己防守严密的房间里踱步。窗外,雨林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铁皮屋顶,声音烦闷而黏稠。陈默(阿默)顺利通过了那场血腥的“忠诚测试”,甚至因此获得了奎叔更多的“信任”,但这并未打消山魈心中那根刺。
恰恰相反,陈默那份在极端压力下表现出的、近乎完美的冷静和狠辣,让山魈的直觉警报响得更加尖锐。他这种人,相信刀口舔血的经验,更相信那种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对危险的嗅觉。他嗅到了陈默身上那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哪怕陈默手上已经沾了血。
“奎叔那个老狐狸,被一点账目和利益就糊住了眼?”山魈阴冷地想着,“这个阿默,太稳了,稳得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急于站稳脚跟的亡命徒。”
他无法抓住确切的把柄——那包“金沙江”香烟他反复检查过,甚至拆开了几支,里面除了烟草,空无一物;陈默的行为举止也挑不出任何明显的毛病。但正是这种“完美”,让他不安。
“加大监控力度。”山魈对自己最心腹的手下,一个脸上带疤的悍匪低声道,“他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哪怕一个眼神,我都要知道。特别是他和奎叔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另外,秘密查一下奎叔最近的账目,还有他手下那些人的动向。看看我们这个‘忠心耿耿’的奎叔,是不是真的那么干净。”
山魈的怀疑,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收紧。他不仅要盯死陈默,还要斩断陈默在集散点内任何可能的外部联结。奎叔,这个集散点的老人,自然也成了他审视的目标。
而处于风暴眼中的陈默,此刻正身处奎叔那间堆满账本和货物的办公室里。
“阿默啊,这次多亏了你。”奎叔拍着陈默的肩膀,脸上堆着笑,但眼底深处那抹商人的精明和警惕从未散去,“这帮杀才,就知道打打杀杀,算个账目糊里糊涂。还是你靠谱。”
“奎叔过奖了,我只是尽本分。”陈默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平淡。他正在帮奎叔核对一批即将“运往”新渠道的货物清单。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表面上是在核对数字,暗地里却在寻找任何一个可能将“水线”坐标安全传递出去的机会。
他知道雷战一定在等待更确切的信息。那个坐标只是一个点,他需要补充更多细节——码头的具体结构、守卫力量、船只类型、活动规律……以及,验证这里是否就是真正的“水线”。
他尝试过几次隐晦的试探。
“奎叔,这批货量不小,走老路怕是不稳吧?听说最近外面风声紧。”陈默一边写着数字,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
奎叔拨弄着手里的一串檀木珠子,呵呵一笑:“阿默有心了。路嘛,总会有新的。不该我们操心的,别多问。把账算明白,就是大功一件。”
另一次,他借着询问一批特殊货物(内含可用于制造简易爆炸装置的原材料)的存放要求,暗示是否需要更隐蔽的运输方式。
奎叔当时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弥勒佛似的笑容:“规矩就是规矩,放在该放的地方。怎么运,上边自有安排。我们啊,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
几次试探,都被奎叔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这个老狐狸,贪婪是真,但能在林枭手下混这么久,谨慎和多疑更是刻在骨子里的。尤其是在经历了内部清洗和二叔事件后,他更是如履薄冰,绝不会在“路线”这种核心问题上透露半分,哪怕是对刚刚“立功”的阿默。
传递情报的路径似乎被堵死了。陈默心中焦急,但面色如常。他不能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山魈的眼睛一定在暗处盯着。
他必须另辟蹊径。
除了奎叔这条线,陈默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集散点本身,尤其是对山魈和那个神秘地下车间的观察上。
他注意到,山魈每隔一两天,就会独自进入那个位于集散点最深处、由仓库改造的地下车间。那里不仅是制造和改装武器的地方,似乎还承担着更重要的功能。陈默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记忆,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车间内部的布局。
他发现,在山魈经常停留的那个区域,堆放大量半成品武器的角落后方,似乎还有一道与墙体颜色融为一体的暗门。那道门比普通的门要厚重,平时总是关闭着,门口有两名持枪守卫二十四小时值守,他们的警惕性明显高于集散点内的其他喽啰。即使山魈要进去,也需要出示一个特殊的、类似通行证的东西,并在门口进行某种验证。
那里,藏着什么?
是林枭视若珍宝、甚至不惜牺牲二叔也要保护的“钥匙”?还是与“新塔寨”计划相关的、更深层次的秘密?或许是某种更先进的制毒工艺?或者是“塔楼”组织的核心数据库?
那个神秘的暗室,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陈默。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突破点,或许就在那里。如果能找到机会潜入,或者哪怕只是窥探到一丝里面的情况,都可能获得足以扭转局面的关键情报。
但是,太难了。守卫森严,山魈本人也时常出入,风险极高。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极度紧绷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陈默白天协助奎叔处理繁杂的账目和物流信息,从中筛选可能有价值的碎片;夜晚,则利用有限的自由活动时间,像幽灵一样在集散点内游荡,记忆岗哨的位置、换班时间,寻找监控的死角,反复在脑海中推演接近那个地下车间深处暗门的可能路线。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两边是虎视眈眈的猛兽。山魈的怀疑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而外部,雷战领导的行动也在步步紧逼。他能感觉到,集散点内的气氛在悄然变化,守卫似乎更加频繁地调动,奎叔接听一些神秘电话时的神色也愈发凝重。
“水线”的启用似乎已经进入倒计时。
双线都在逼近临界点。
一边,是雷战在外围调兵遣将,高科技侦察与当地力量相结合,磨砺已久的利剑已然举起,寒光映照着湄公河的浑浊水面,只待最终确认,便要雷霆斩下,誓要切断“塔楼”的新生命脉。
另一边,是陈默在龙潭虎穴中的孤身跋涉,在贪婪、猜忌和致命危险编织的罗网中,进行着无声而艰难的探索。他是在与时间赛跑,与步步紧逼的怀疑赛跑,更是在与自己体力和精神的极限赛跑。
风暴的中心,气压越来越低,乌云翻涌,雷电在云层中蓄势。只差一个火花,一场席卷一切的猛烈风暴,就将在这片罪恶与守护交织的土地上,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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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默苦于无法将情报送出,而山魈的监视网越收越紧的第三天,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下午,集散点来了一个“老朋友”——负责从外部运送一些生活补给和非敏感物资的司机老蔡。他是个话痨,跟集散点里很多人都混得脸熟,包括奎叔。每次来,他都会跟奎叔扯上半天闲篇,有时还会偷偷给奎叔捎带些外面集市上的好烟好酒。
陈默正在奎叔办公室外核对一批刚到的普通原料,看到老蔡提着两瓶包装精美的白酒,笑嘻嘻地走进奎叔的办公室。
“奎老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正宗的……”
后面的话关在了门后。陈默心中一动,老蔡是他观察到的、极少数能相对自由进出集散点,且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外部人员。他是否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工作,耳朵却时刻关注着办公室内的动静。过了约莫半小时,老蔡出来了,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看来和奎叔相谈甚欢。奎叔也难得地把他送到了门口。
“老蔡,下次再弄两瓶那个……”奎叔压低声音交代着。
“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老蔡拍着胸脯,转身朝着停车的院子走去。
陈默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冒险一试。他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山魈的眼线在附近紧盯,然后假装内急,快步朝着院子旁的厕所方向走去。
在厕所的拐角,他恰好与走过来的老蔡“撞”了个满怀。
“哎哟,不好意思蔡哥。”陈默连忙道歉,手仿佛无意间扶了老蔡的手臂一下。
老蔡愣了一下,看清是陈默,摆摆手:“没事没事,阿默啊,走路看着点。”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陈默已经将一个小小的、揉成一团的纸团,塞进了老蔡夹克衫胸前的口袋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那纸团里,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他补充观察到的“水线”区域可能的船只特征、守卫换班的大致时间,以及最重要的——他对地下车间深处那道暗门的怀疑和简单描述。他没有写任何解释,只画了一个简单的、代表危险的骷髅标记和一个问号。他相信,如果老蔡是“影子”,或者能被“影子”接触到,一定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如果老蔡不是……那这最多就是一个恶作剧般的纸团,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即使被发现,上面没有署名,他也可以抵赖。
做完这一切,陈默的心跳如擂鼓。他没有再看老蔡,迅速低头走进了厕所。
老蔡似乎毫无所觉,继续哼着小调朝自己的货车走去。
几分钟后,老蔡的货车引擎轰鸣,缓缓驶出了塔寨集散点的大门,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陈默从厕所出来,看着货车消失的方向,手心微微出汗。信息已经送出,现在,他只能等待,并继续在这虎狼环伺之地,坚守自己的位置,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货车离开后不久,山魈从另一个方向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盯着陈默消失的厕所方向,又看了看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光芒。他招了招手,那名脸上带疤的心腹悄无声息地靠近。
“去,查一下刚才老蔡和哪些人接触过,特别是……阿默。”山魈的声音低得如同毒蛇的嘶鸣,“还有,让外面的人,留意一下老蔡回去后的动向。”
无形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
双线,已无限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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