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
当那个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基地内务主管,在实验室走廊尽头叫住他时,陈默——或者说,顶着“吴明”外壳的陈默——正抱着一叠刚刚校验完数据的平板。他下意识地停步,转身,微微弓下腰,脸上迅速堆叠起属于“吴明”的、恰到好处的谦卑与一丝惶恐。
“主管,您找我?”他的声音压低,带着研究员特有的、稍显懦弱的气音。
内务主管那双如同精密扫描仪般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似乎要穿透那副黑框眼镜和略显宽大的白大褂,看清这具躯壳里真正隐藏的东西。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走廊顶棚惨白的灯光无声倾泻。
“收拾一下,带上必要的随身物品。”主管的声音平板无波,不带任何情绪,“一小时后,基地东侧出口,有车接你。”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而顺从的表情:“主管,是……是有新的研究任务吗?”
“任务?”主管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能称之为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弄,“算是吧。林小姐需要一个临时保镖,负责她此次外出期间的安全。上面点了你的名。”
林小姐?
这个称谓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默刻意维持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涟漪。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基地底层人员窃窃私语的流言里。林曼妮,“老板”唯一的女儿,这片黑暗王国里最娇纵也最危险的玫瑰。她常年在外,据说经营着家族“合法”的生意,极少回到这座隐藏在山腹中的核心巢穴。她每一次归来,都意味着外面的世界有新的风浪。
而这次,她需要一个保镖。为什么是他?一个刚来不久、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怯懦的研究员?是试探?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般瞬间窜起,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他不能表现出任何超出“吴明”应有范畴的反应。
“保……保镖?”他适时地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慌,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结巴,“主、主管,我……我只是个搞研究的,我……我不会……”
“这是命令,不是征求你的意见。”主管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林小姐的安全高于一切。你只需要服从。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话。做好你分内的事。”
分内的事?什么是分内的事?陈默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
“是,主管。”他喏喏地应道,抱着平板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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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陈默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站在了基地东侧那扇平日里极少开启的厚重金属门前。门外,雨后的山间空气清冷潮湿,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与他习惯了的那种混合着消毒水、机油和某种冰冷化学制剂气味的基地空气截然不同。几辆黑色的、车窗经过特殊处理的越野车如同沉默的野兽般停在那里。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对他做了个上车的手势。陈默认出来,这是林小姐安保团队的头儿,代号“山魈”,一个据说手上沾过不少血的角色。
他默默地上车,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在一众黑衣保镖的簇拥下,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林曼妮。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卡其色风衣,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脸上架着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即使看不清全貌,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混合着骄纵、疏离与某种危险气息的特质,也足以让人侧目。她的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与陈默想象中那种养尊处优、只会挥霍的毒枭女儿形象相去甚远。
她甚至没有看陈默一眼,径直坐上了中间那辆车的后座。仿佛他这个临时指派的“保镖”,与路边的石头并无区别。
车队无声地滑行,驶离了基地,沿着盘山公路向下。陈默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在雨后显得格外苍翠的群山。自由的气息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他的任务,是深入这片黑暗的核心,而不是逃离。
行程漫长而沉默。辗转了飞机、汽车,最终抵达了一座位于热带海岸边的奢华私人庄园。白色的建筑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大的棕榈树随风摇曳,远处是湛蓝得不像话的海水和细白的沙滩。这里与阴冷潮湿的基地,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而庄园里,正筹备着一场盛大的婚礼。
新郎是东南亚某个势力庞大的家族继承人,新娘则是林曼妮多年的“闺蜜”。这是一场典型的、维系利益与关系的联姻,空气里弥漫着金钱、权力与虚伪交织的甜腻气息。
陈默的角色,被定位为林曼妮的“随行助理”,混杂在一众真正的保镖之中。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努力扮演着一个拘谨、木讷、甚至有些跟不上这种奢华场合节奏的技术人员。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曼妮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言笑晏晏,举止得体,但那墨镜后的目光,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透的冰。
他仔细观察着庄园的安保布置,记忆着重要人物的面孔,留意着任何可能异常的细节。然而,一切似乎都沉浸在婚礼前夕的喜庆与忙碌之中,平静得令人不安。
婚礼当天,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庄园临海的草坪被精心布置成了典礼现场。白色的鲜花拱门,悠扬的现场乐队,晶莹的香槟塔,衣着光鲜的宾客低声谈笑,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水的气息。阳光透过棕榈树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虚构的画卷。
林曼妮作为首席伴娘,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露肩长裙,站在新娘身侧。她摘掉了墨镜,露出了一张足够惊艳、却也带着几分凌厉美感的脸庞。陈默和其他保镖一样,分散在宾客区的边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牧师温和而庄重的声音在海风中飘荡。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宾客们脸上洋溢着祝福的笑容。
就在牧师宣布“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现场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掌声,气氛最为热烈、也最为松懈的那一刻——
“砰!”
一声清脆、尖锐、与婚礼乐章格格不入的声响,猛地撕裂了这虚假的祥和!
是枪声!来自宾客席的后方!
人群瞬间大乱!惊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取代了之前的音乐与欢笑!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伪装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撕得粉碎!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朝着礼台方向——林曼妮所在的位置——扑了过去!
目标不是他,但他离林曼妮最近!
“小心!”
他低吼一声,几乎是抱着撞的方式,将站在新娘侧后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怔住的林曼妮,连同她身旁的新娘,一起扑倒在地!
身体砸在柔软的草坪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女人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他能感觉到林曼妮在他身下瞬间绷紧的身体,以及那双猛地看向他、充满了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眼睛。
子弹击中了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花柱,打碎了上面精美的装饰花瓶,碎片和花瓣四散飞溅!
现场彻底失控!保镖们拔出了武器,大声呼喝着,试图控制局面,寻找枪手。宾客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
陈默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身下的两个女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同时感受着身下林曼妮的挣扎。
“放开我!”林曼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她挣扎着试图起身的瞬间,因为两人倒地的姿势和她大幅度的动作,她那一头精心打理的长发被扯乱,披散开来,而她颈后那一小块原本被发丝严密遮盖的皮肤,也因此暴露在了陈默的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就在她白皙的、线条优美的颈后发际线下方,一个清晰的纹身,烙印般刻在那里。
那不是普通的图案。
那是一座塔楼的造型。
线条简洁,却带着一种古老而森严的气息。塔楼的样式……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和他当年在父亲遗留的、染血的笔记本残页上看到的模糊素描,几乎一模一样!和那个隐藏在基地最深处、被称为“塔寨计划”核心标识的塔楼轮廓,高度重合!
林曼妮!毒枭的女儿!她的身上,竟然纹着这个象征着她父亲罪恶帝国起源、也与他家族血仇密切相关的标记!
这绝不是巧合!
身下女人的挣扎,周围混乱的尖叫,保镖的怒吼,远处传来的更多、更密集的枪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褪色、远去。陈默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烙印在林曼妮后颈的、冰冷的塔楼纹身。
它像一个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照亮了重重迷雾,却也带来了更多、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疑问。
她到底是谁?
这场针对她的刺杀,是真是假?
而他,这个被迫卷入的“保镖”,在这突如其来的血色婚礼中,又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依旧保持着扑倒保护的姿势,手臂支撑在草坪上,隔绝了可能飞来的流弹。但他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冰冷的塔楼纹身,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凝视,将他彻底拖入了一个更加黑暗、也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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