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所设在滑坡地点后撤三公里处一个相对稳固的山坳里,几顶迷彩帐篷被暴雨浇打得噼啪作响,像随时要被狂风撕碎。发电机沉闷地嗡鸣,提供着有限的光源和设备电力。空气里混杂着湿土、汗水和电子设备散热孔吹出的焦糊味。
雷战赤着上身,左肩胛处一片深紫色的淤肿高高隆起,边缘带着骇人的青黑。军医刚给他做完紧急处理,用弹性绷带将整个左肩关节紧紧固定住,动作麻利,但每一下缠绕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阵钝痛。雷战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硬是没哼一声。
“骨头没大事,算你运气。”军医最后打了个结,语气带着责备,“但肌肉和软组织损伤严重,最近半个月,这条胳膊别想用力了。”
雷战没理会医生的警告,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抓起旁边一件干净的作战服,动作有些僵硬地套上。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帐篷角落那张临时拼凑起来的行军桌。
桌上,几台军用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线条和数据不断滚动。苏晚晴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她眉头紧锁,专注地盯着屏幕,偶尔抬手推一下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雨声和发电机的噪音似乎都被她隔绝在外。
那枚从骡马胃里取出的玉牌,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放在苏晚晴的手边。在帐篷内惨白的灯光下,玉质显得更加温润,上面那些精细的刻痕,如同某种来自远古的密码,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坐标解析出来了。”苏晚晴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熬夜的沙哑,“位于境外‘野人山’腹地,具体位置……很偏僻,常规地图上只有等高线,没有任何标注。地形复杂,属于典型的热带雨林无人区。”
这个结果在雷战的预料之中。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通讯恢复了吗?我要立刻向指挥部报告坐标和……”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对面山腰那转瞬即逝的镜片反光和那双酷似鹰眼的眸子,声音低沉下去,“……以及我们可能已被监视的情况。”
“信号断断续续,干扰很强。这鬼天气,加上山区地形,正常。”苏晚晴说着,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了通讯监控界面。屏幕上代表信号强度和质量的波纹剧烈地跳动着,杂音刺耳。
但雷战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不对劲。
他忍着左肩的疼痛,走到苏晚晴身后,俯身看向屏幕。那股在枪林弹雨中磨练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再次尖锐地鸣响起来。
这干扰的波形……太规律了。
自然的电磁干扰,尤其是在这种暴雨山地环境下,应该是混乱而无序的。但屏幕上那跳跃的波纹,在杂乱的背景噪音下,隐约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人为的周期性规律。像是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附着在他们通讯信号的边缘,贪婪地吮吸着信息。
“放大这里。”雷战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波形图中一段看似平平无奇的区域,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频谱分析,深层扫描。”
苏晚晴愣了一下,显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但她对雷战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任,没有多问,手指立刻在键盘上敲下一连串复杂的指令。
屏幕上的界面切换,波形图被分解成无数细密的频谱线。初始看过去,依旧是一片代表噪音的混沌。但随着苏晚晴将过滤算法一层层叠加,将无关的自然干扰信号一点点剥离……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
在那些剧烈跳动的、代表正常通讯和自然干扰的频谱线之下,几条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如同深海幽灵般悄然附着的信号线,清晰地显现出来!
它们完美地隐藏在主要通讯信号的频谱阴影里,若不是进行这种极其苛刻的深度扫描,根本无从察觉。
有人在监听!
不是普通的信号截获,而是极其高明、近乎完美的寄生式监听!像水蛭一样,牢牢吸附在他们的通讯链路上!
“这……”苏晚晴倒吸一口冷气,眼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血色褪尽,“怎么可能?!我们的通讯是最高级别的动态加密!”
雷战的眼神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冻土。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几条幽灵信号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反向追踪!锁定信号源!快!”
命令下达,帐篷里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所有技术人员都扑到了自己的终端前,键盘的敲击声如同骤雨般响起。追踪程序被启动,无形的触角沿着被监听的链路,逆向延伸,试图揪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窥视者。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着,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雷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右手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左肩的疼痛此刻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玉牌,坐标,镜片反光,鹰眼……现在又是这鬼魅般的监听。这一切碎片,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锁定了一个!”一名技术员突然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信号源大致方位……在,在我们后方!距离……大约十五公里!”
后方?十五公里?那是他们来时经过的区域,已经远离边境线,属于相对安全的纵深地带。
“具体坐标!”雷战喝道。
“正在精确定位……信号很飘忽,对方有反追踪措施……等等……”技术员的语速飞快,额头上满是汗珠,“坐标出来了……东经xxx,北纬xxx……这个位置……”
技术员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极度困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说!”雷战的声音如同炸雷。
“这个坐标……对应的是……是塔寨!”技术员抬起头,脸色苍白地看着雷战,“二十年前就已经因为泥石流整体搬迁、彻底废弃的空寨子!地图上早就抹掉了!那里……理论上现在只有一片废墟!而且,根据信号特征库比对……这个监听信号使用的频率编码结构……是二十年前,塔寨地区使用的老旧民用通讯基站的残留频段!那些基站,早在搬迁时就被统一拆除了!”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帐篷外的风雨声,和发电机单调的嗡鸣,衬得这寂静更加诡异。
一个使用早已拆除的基站频段,从一个早已废弃的无人荒村,发出的、技术水准却高到足以寄生监听军用加密通讯的信号?
这简直像是……一个早已被宣告死亡的人,从坟墓里爬出来,用着生前的旧物,施展出了远超生前的邪术。
苏晚晴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得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被锁定、却又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的信号源坐标,以及旁边数据库自动调出的、关于“塔寨”和那些已拆除基站的陈旧档案信息。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后、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种……仿佛见到了某种绝对不该存在之物的恐惧。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的雷战,声音干涩、轻微,却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寒意,一字一顿地说道:
“幽灵……在复活。”
雷战的目光与她在空中交汇。
帐篷顶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一下,发电机似乎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喘息。惨白的光线下,他脸上每一道刚硬的线条都仿佛被冻结,唯有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黑色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他缓缓抬起右手,不是去触碰那枚冰冷的玉牌,而是按在了自己左肩那处依旧传来阵阵刺痛的伤口上。
疼痛如此真实。
而那个来自二十年前废弃之地的“幽灵”信号,以及苏晚晴那句带着颤音的判断,比这伤口,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灵魂的寒意。
镜中的诡影,已不再满足于仅仅是窥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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