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靴子踩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和往日草鞋拖沓的动静截然不同。林枫走在营区泥泞的小路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惊疑、敬畏、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刘扒皮的靴子，像是一道无形的烙印，宣告着某种权力的更迭。
瘦猴缩着脖子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只觉得眼前的伙长…不，是林队副，变得陌生而威严。
林枫没理会这些目光，他心里揣着一团火，一团被饥饿和危机点燃的火。代理队副？这名头屁用没有，填不饱肚子，挡不住刀剑。王禀那老狐狸甩过来一个烂摊子，等着看他笑话，或者…等他犯错。
他径直走向寨子中央那片空地。往日这里是点卯操练的地方，如今却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兵士，三三两两蜷缩在寒风中，等着那点永远不够分的口粮。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看到林枫过来，人群骚动了一下，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脚上那双显眼的靴子上。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蔓延开。
张茂和王栓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迎了上来。张茂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低声道：“林…队副！”王栓子则只是重重一点头，眼神锐利如鹰。
林枫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压低声音：“还能动弹、有点心气的，有多少？”
张茂略一沉吟，低声道：“咱们原先这两伙，加上栓子那边咬牙硬撑的，凑出三十来个应该没问题。其他的…”他摇摇头，“饿垮了，吓破了胆，指望不上。”
三十几个饿鬼。林枫心里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够了。先把咱们的人稳住。”
正说着，负责分发口粮的老文书颤巍巍地端来半筐黑乎乎的饼子，后面跟着两个抬着桶的辅兵，桶里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人群顿时像炸了锅的蚂蚁，疯狂向前涌去，推搡、咒骂、哭喊声响成一片。
“排队！都给老子排队！”老文书声嘶力竭地喊着，却被挤得东倒西歪。
王二和李癞子那两个刚挨完军棍的货，一瘸一拐地也想往前挤，被几个愤怒的兵士推搡着，眼看就要动手。
林枫眼神一厉，大步上前，猛地一脚踹翻旁边一个废弃的木桶！
“哐当！”一声巨响，震住了混乱的人群。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林枫站在空地中央，寒风卷起他破烂的衣摆，但他站得笔直，目光冷冽地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都想死吗？！”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挤！抢！打！”林枫声音提高，带着刺骨的寒意，“抢到手那口吃的，够你们活几天？打死了人，被军法处置，够你们全家哭几天？！”
他目光扫过王二和李癞子，那两人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对视。
“刘队正刚走，尸骨未寒！”林枫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沉痛”，“都头让我暂代其职，整顿军务，首要就是让弟兄们有口饭吃，活下去！你们这么闹，是信不过都头，还是信不过我林枫？！”
这话扣下来，没人敢接茬。
林枫对老文书道：“老先生，按名册，重新点卯！咱们队的人，到我这边来列队！其他队的弟兄，原地等候，自有分发！”
老文书如蒙大赦，连忙应声。
张茂和王栓子立刻行动起来，低声呼喝着，将他们那三十几个还能站直的人迅速从人群中拉出来，在林枫身后排成了歪歪扭扭的两列。虽然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里还残存着一点硬气，此刻挺直了腰杆，竟也有了几分气势。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秩序镇住了，一时不敢再乱动。
林枫这才对老文书点点头：“开始分发吧。按规矩来，谁敢再抢，军棍伺候！”
秩序终于建立。虽然分到每人手里的依旧是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饼子和稀汤，但至少没了哄抢，过程快了许多。
分到粮食的人，默默蹲到一边，狼吞虎咽，眼神复杂地看着站在寒风中的林枫和他身后那三十几个兵。
分发完毕，人群渐渐散去，空地上只剩下林枫和他的人。
林枫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三十几张菜色的、却带着一丝期盼的脸。他知道，这点粮食远远不够，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来源。
“弟兄们！”林枫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粮食就这么多，撑不了两天。想活命，不能光等着上面发慈悲，得靠自己把手！”
众人眼神一凝，屏息听着。
“从今天起，口粮集中管理！”林枫斩钉截铁，“张茂！王栓子！”
“在！”两人踏前一步。
“你们各带十人，组成狩猎队和采集队！狩猎队，由栓子带队，去林子里下套子，挖陷阱，看看能不能弄到野物！采集队，张茂带队，去找一切能吃的！树皮、草根、野果，什么都行！但记住，避开可能有金狗和土匪的地方，安全第一！”
“是！”两人重重抱拳。
“剩下的人，跟我留守，加固营寨，整修器械！”林枫目光扫过众人，“找到吃的，统一分配，优先保证出力的弟兄和伤兵！谁敢藏私，别怪我林枫不讲情面！”
“遵命！”三十几人齐声低吼，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股求生的狠劲。集中管理，优先出力的人，这规矩公平，他们服！
队伍立刻动了起来。张茂和王栓子迅速点齐人手，带上简陋的工具和武器，顶着寒风，一队钻向北面的山林，一队散开在寨子周围的野地里。
林枫则带着剩下的人，开始清理寨墙下的积雪，加固破损的栅栏，收集一切可用的材料。他亲自带头，抡起一把破斧头砍伐枯枝，动作麻利，毫不惜力。
瘦猴跟在他身边，小声问：“队副，咱们真能找到吃的吗？这大冬天的…”
“找不到也得找！”林枫头也不抬，“坐着等死吗？”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但这第一把火必须烧起来！不仅要烧出食物，更要烧出人心，烧出秩序！
一下午在忙碌中过去。狩猎队和采集队陆续有人回来，收获寥寥。王栓子那边只带回来两只瘦骨嶙峋的野兔和几只山鼠。张茂那边稍好，挖到了一些冻得硬邦邦的不知名块茎和干瘪的野果，还有几捆苦涩的干草。
东西少得可怜，但至少有了点希望。林枫当即下令，将猎物和采集物集中起来，交给几个老弱妇孺处理熬煮。
傍晚，寨子里罕见地飘起了一丝混杂着肉腥和草味的香气。虽然每个人分到的只有一小口肉汤和几块苦涩的根茎，但比起往日纯粹的黑饼稀粥，已是天壤之别。
吃着这来之不易的食物，看着依旧在忙碌指挥的林枫，许多人眼中的麻木渐渐褪去，多了一丝活气。
夜里，林枫把张茂和王栓子叫到自己的破屋。
“今天只是个开始。”林枫面色凝重，“这点东西，撑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搞到大宗的粮食。”
张茂皱眉：“队副，附近能搜刮的地方，早就被刘…被前人刮干净了。去远地方，风险太大。”
王栓子眼神闪烁，低声道：“林队副，俺们以前听刘扒皮喝醉后吹嘘过，他在北面黑风坳那边，好像有个相好的寡妇，家里藏着些粮食…”
黑风坳？林枫心里一动，想起那本簿册上似乎有个模糊的标记在那附近。
“消息可靠吗？”林枫问。
“刘扒皮那嘴，十句有九句是吹的，但…”王栓子舔舔嘴唇，“万一有一句是真的呢？”
林枫沉吟片刻。黑风坳距离不近，而且靠近土匪活动区域，风险极大。但…
“值得一试。”林枫下定决心，“栓子，你挑两个最机灵、脚程好的弟兄，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黑风坳摸摸底！记住，只是探查，千万不能暴露！搞清楚那寡妇家底细，有没有粮，守卫情况如何！”
“是！”王栓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张哥，你明天带采集队走远一点，往东边河谷看看，我记得那边好像有些野芦苇，根茎或许能吃。”
“明白！”
吩咐完毕，两人离去。
林枫独自坐在破屋里，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再次掏出那本从刘扒皮那里得来的簿册，仔细翻看关于黑风坳附近的标记和那些奇怪的符号。
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这些符号，似乎不仅仅是记录…
突然，破门被轻轻敲响。
林枫迅速收起簿册：“谁？”
“队副…是…是俺…”门外传来瘦猴怯怯的声音，“老文书…让俺给您送点东西…”
林枫拉开门。瘦猴端着一个破碗站在外面，碗里是小半碗比晚上分到的稍微稠一点的糊糊，上面居然还有一小块兔肉。
“老文书说…说您辛苦…让俺…”瘦猴小声说着，眼神却忍不住往碗里瞟。
林枫看着那碗糊糊，沉默了一下，接过来，却把上面那小块兔肉夹出来，塞进瘦猴嘴里。
“吃了吧。”林枫声音平淡，“以后不必搞这些特殊。告诉老文书，他的心意我领了。”
瘦猴含着那块肉，愣住了，眼圈微微发红，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跑了。
林枫关上门，慢慢吃完那碗糊糊，味道依旧粗糙难咽，但他嚼得很慢。
这第一把火，算是点起来了。但能烧多久，能烧多旺，前途依旧未卜。
黑风坳…寡妇…还有那本诡异的簿册…
他吹熄油灯，躺在冰冷的板床上，睁着眼睛，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乱世求生，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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