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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贪婪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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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灰蒙的天幕下,庆州城褪去一日喧嚣。城中宅邸错落间,盏盏灯火透过窗户映照出橙黄色的火光,如碎金撒落夜幕,又似繁星坠于人间,在各类房屋的檐角间织就一片静谧而朦胧的光网。

贾府大宅后院,青灰色假山阴影斜斜切过苔痕斑驳的青砖地。一张酸枝木长条案桌覆着半旧的明黄布帘,布帘中央的伏羲八卦图用黑线绣就,历经岁月,原本的黑色已然变得有些灰白。

案桌正中置一枣木雕花米斗,斗内粟米堆成圆锥状,两根拇指粗的白烛深深插入米中,蜡泪已在斗沿凝成蜿蜒的白蛇,摇曳的火光将斗身 “五谷丰登” 的刻纹照得明明灭灭。米斗前三只青瓷供奉盘呈 “品” 字形排布:左盘盛着一碟干果,中盘码放着五块茯苓糕,右盘则以荷叶托着三块煮熟的羊肉。

道坛左侧,几叠符咒分三列整齐码放。符咒上的咒文不同,显然是各有用途。右侧是一个六足黑色香炉,香炉尤为别致:炉盖中央嵌着铜钱大小的八卦凸纹,与布帘图案遥相呼应。香炉的腹部,刻着八个不知是文字还是符文的图案。

道坛前立着个四十余岁的黄冠道人,黄色道袍下藏着发福的身形,腰间绦带被腩肉撑得绷直,三缕鼠须悬在双下巴上,随念咒时的震动轻轻发颤。

不远处的槐树下,贾仁奇垂手而立,五十岁的身形仍挺得笔直,石青色长袍上的云纹暗绣随呼吸微微起伏。他侧身护着夫人 —— 那四十来岁的妇人攥着绢帕的手已沁出汗渍,指节上的金戒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贾仁齐身后立着两个妙龄女子:年长些的十五六岁,另一个十四五岁,两人如羽翼般同父母一起将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护在中央。那孩童正一脸疑惑的看着那道人,不时又把目光投向道人前方的道坛。他脖颈间缠着三道红绳,红绳上串着一枚平安锁,锁身刻着古朴符文,在烛火下泛着冷冽光泽。

那道人转向贾仁齐一家,神情肃然道:\"贾居士,贫道即刻开坛施法,还望诸位切勿随意走动。\"

贾仁齐连忙应声:\"韩道长但请放心,在下已叮嘱家人侍从严守规矩。\"

一旁贾夫人亦敛衽行礼:\"有劳道长费心。\"

\"贾夫人不必多礼,\" 道人抬手虚扶,道袍上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斩妖除魔,本就是我玄门中人的分内之责。\" 说罢转身走向道坛,指尖已捻起三张符纸,袖口扬起的风带起桌上的纸符轻颤,恍若即将出鞘的万千剑气。

“急急如律令!” 韩道长大喝一声,剑身拍在米斗边缘,粟米溅出几粒,滚到桌面上。贾夫人下意识地将男孩护在身后,长女凝望着韩道长额角的汗珠 —— 那汗珠顺着法令纹坠在道袍上,洇出蛛网般的灰渍。次女却死死盯着供桌上跳动的烛火,眼神茫然,好似被火光吸纳进另外一处空间。直到长女的手肘轻撞她腰间,她才猛然惊觉,连忙往弟弟身侧蜷了蜷。

道坛烛光将五人影子投在青石板上,贾仁奇的影子最长,如同一道屏风隔开后宅与未知的邪祟,夫人的影子蜷在他肘下,两个女儿的影子交叠着缠上少年的脚踝,像几株藤蔓攀着棵小树苗。当道人转身挥舞宝剑时,剑刃划过烛光的瞬间,贾仁奇看见妻子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悬着的心。

韩道长剑指轻抖,黄符骤然腾起幽蓝火焰。他手腕翻转如游龙,燃烧的符纸旋即冲天而起,于半空裂成三枚火星,坠地时已化作齑粉。道袍翻卷间,宝剑划出丈许长的寒光圆弧,剑尖倏然刺向道坛正前方 —— 剑身上符文与道坛上的纸符遥相呼应,刹那间爆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道坛前的石板缝里竟渗出缕缕黑气,似被剑锋搅碎的阴魂残息。

他声如洪钟震得布帘簌簌发抖:“孽障速退!若再迁延,吾当以天罡正法碎尔魂魄!”话声方落,院落四壁的房门与窗棂骤然同时震颤,老旧的木质门框与窗框相互撞击,发出 \"咚咚\" 闷响。榫卯结构间的灰尘扑簌簌坠落,恍若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拍击着幽闭的木门,连檐下悬挂的铜铃都被震得叮铃作响,碎成一片凌乱的清响。正对道坛的房屋的雕花窗棂,榫卯间渗出青白雾气。紧接着,双扉轰然洞开,门环撞击声恰似幽冥叩首。

骤起的阴风裹着青苔气息扑来,米斗中左侧烛火 “噗” 地熄灭,火星溅入粟米堆中,烫出焦黑的小坑;右侧蜡烛却逆势拔高半寸,焰心凝成幽蓝剑形。斗内粟米如被无形之手搅动,暴雨般激射到青石板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嗒嗒“声。粟米蹦跳着滚进石板的缝隙,传来一阵阵的“骨碌碌”的尾音。道坛左侧符咒腾地飞起,黄表纸在空中旋成伞盖,朱砂咒文泛着血光,恍若群蝶振翅间洒下赤色纸符雨。

贾仁奇一家见状面露骇然,身躯齐刷刷绷紧,本能地向家中男孩聚拢。夫妇俩臂膀如铁钳般交错,将孩子牢牢护在中间, 两个阿姐更是侧身挡住后方,裙摆扫过碎石时发出沙沙轻响。四口人背靠背缩成一团,急促的呼吸在夜空中凝成白雾,颤抖的指尖攥紧彼此衣袖,仿佛狂风中相依的雏鸟。

男孩被护在中间,望着家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终于意识到事态反常,眼底的困惑渐渐漫上惊恐。他仰头望向父母紧绷的后背,只能看见下巴绷成的冷硬线条,指尖刚触到母亲小臂,便感受到那层皮肉下抑制不住的轻颤。他转头看向两个姐姐,只见她们脸色苍白如纸,眼角眉梢尽是惶然 —— 大姐忽然察觉到弟弟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唇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指尖却颤抖着抚过他的发顶,掌心的冷汗透过发丝,洇湿了少年人此刻格外敏感的神经。

恰在此时,韩道长身形如鸿鹄振翅,旋即腾跃至道坛之前。他将宝剑高举过顶,另一只手捏出剑诀,直指前方暗影幢幢的房屋,声线如裂帛破风:\"妖孽!还不速速现身!\"

他剑诀骤收的刹那,众人循其目光望去 —— 雕花木门前陡然浮现一团黑雾,雾中旋出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邪魅。那邪魅双脚悬在离地三寸处,滋滋白烟从她的发梢涌出。那双没有眼珠的双眼,眼里爬满蛛网状的血纹,正直勾勾瞪着韩道长。邪魅唇角咧开的弧度几乎扯到耳根,露出两排染着紫黑血垢的牙齿。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双悬在半空的赤足 —— 趾甲蜷曲如淬毒的鹰爪,青紫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起,正有暗赤色的黏液顺着脚踝源源不断地滑落。那些黏液在拇趾尖端聚成血珠,\"啪嗒\" 坠地的瞬间,青石板上骤然爬满蛛网状的血纹,宛如千万条细小的毒蛇顺着砖缝疯狂游走,所过之处腾起袅袅黑烟,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焦糊的腥气。

\"臭道士,识相的赶紧滚!再不走连你一起收拾!\" 那邪魅之声裹挟着阴戾扑面而来。

韩道长却分毫不让,目眦欲裂般厉喝:\"小小妖孽竟敢祸乱尘世,贫道今日定叫你灰飞烟灭!\" 话音未落,指尖已掐诀诵咒,道袍下摆无风自动,掀起一片肃杀之气。

那邪魅骤然发出裂帛般的尖啸,音浪震得梁柱间浮尘簌簌而落,贾仁奇一家只觉耳膜剧痛,忙不迭伸手死死捂住耳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待他们咬牙抬头望向道坛时,恰见韩道长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道袍翻飞间带起满地符篆旋舞成金色旋涡,手中宝剑吞吐着三尺剑芒,直取邪魅面门 —— 剑锋所过之处,空气竟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隐约可见剑身上古老的符文正爆发出刺目金光,恍若天神降世时撕裂幽冥的第一缕天光。

那邪魅察觉剑锋迫近,身形骤化为一团黑雾,在门前轰然溃散。韩道长将宝剑横陈胸前,剑诀紧扣,目光如炬扫过四周。忽有一阵森冷阴风卷过发梢,他猛地转身,指尖剑锋同时锁定庭院角落 —— 那里立着一棵合抱粗的槐树,虬结枝干在火光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树冠深处隐约传来细碎的嘶笑声。

韩道长剑指如电,夹着符咒的手腕陡然发力,赤黄符纸化作流光射向槐树。符咒触及树皮的瞬间,树干骤然渗出粘稠的黑血,沿着皲裂的纹路蜿蜒而下。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槐树竟从根部齐齐炸裂,两半树干如被剖开的脏器般外翻,露出内里盘根错节的血丝 —— 哪是什么木质纹理,分明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小指大小的血虫!枝叶间骤然腾起腥风,墨绿叶片瞬间枯萎,簌簌坠落向地面。

韩道长忽觉槐树旁边阴气翻涌,猛然旋身,手中宝剑挟着半轮寒光劈向树旁虚空。前两剑如斩中无形坚壁,空气中传来沉闷的 \"砰砰\" 闷响;第三剑甫落,剑身却似被无形之物缠住,任他如何提气运剑,竟纹丝不动。正待发力抽剑,陡然一股巨力顺着剑身袭来,险些将宝剑扯脱掌心!他急忙双手紧攥剑柄,丹田提气下沉,脖颈青筋暴起如虬结老藤,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砸在道袍上 —— 就在这僵持之际,他一声暴喝,右脚重重跺向地面,怀中一张黄符趁势飘坠。

符纸触地瞬间,金色光纹如蛛网般轰然蔓延,只听空中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直叫人心肝震颤。紧接着,不远处墙壁发出 \"轰\" 的闷响,青砖碎屑飞溅间,墙面赫然凹进去半尺有余,剥落的白灰下,露出内里的青砖。

韩道长瞅准破绽,足尖点地正要欺身上前,忽觉丹田处传来刺骨剧痛,如遭重锤轰击。整个人顿时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道袍下摆卷着碎石泥沙腾起半丈高的尘雾,后背重重撞在青石板上时,发出 \"砰\"的一声闷响 。

他就地翻滚起身,左手剑指重重按在剑脊,喝声 “开!” 剑身骤然爆起丈许金光,如烈阳破云般照亮庭院。

他挥剑与无形邪魅缠斗,腾挪间已至假山近旁。忽然大喝一声,指尖黄符如利箭脱弦,宝剑划破夜幕,斩出一弯丈余长的金芒月牙 —— 那剑光轰然撞上假山,石缝间竟渗出墨色汁液,甫一接触空气便沸腾汽化,腾起阵阵带着焦糊味的黑雾。紧接着 \"轰\" 的一声巨响,三尺高的假山从中炸裂,拳头大的碎石如暴雨纷飞。

眼看碎石如暴雨般劈头盖脸砸向贾仁奇一家,夫妇俩惊恐地将孩子护在身下,尚未反应便已闭紧双眼。千钧一发之际,韩道长身影如电闪至众人身前,青铜剑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墙 ——\"当啷\" 声中,拳头大的碎石被一一震飞,火星溅在道袍上烧出数个焦洞。忽有一块碎石擦着贾仁齐鬓角掠过,\"砰\" 地撞在院墙上,青砖碎屑飞溅间,竟砸出个碗口大的凹坑。

待尘埃落定,贾夫人颤抖着抬头,只见韩道长单膝跪地撑着剑刃,道袍下摆已被鲜血浸透,却仍抬头扯动嘴角:\"诸位...... 无碍便好......\"

贾仁奇望着韩道长的背影,喉间涌上热意,正要道谢行礼,却见韩道长突然剑指虚空,声如洪钟:“孽障休走!” 话音未落,身形闪动,便追了上去。

他慌忙扶起瘫软在地的妻儿,瞥见长女发间渗出的血珠,心下一紧时已被次女拽着踉跄跟进。

贾仁齐一家跟随韩道长追至一处房屋时,韩道长指尖一抖,一张黄符如灵蝶振翅飞出,甫一触及空中无形之物,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符咒上朱砂篆文瞬间活过来般游走闪烁,强光似烈日降临,映得满院通明,众人不得不抬手遮挡双眼。

待金光渐褪,一团黑雾如鬼魅般极速掠向房屋。黑雾触及房门的刹那,门板骤然剧烈震颤,\"咣当\" 声此起彼伏 —— 原是一扇铁制房门,漆黑的铁皮在撞击中泛起冷硬的金属光泽,与黑雾的阴鸷之气相撞,迸溅出刺耳的嗡鸣。

韩道长动作迅疾,在铁制房门及三面窗户各贴上一张符咒,才抬眸审视房屋,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寸角落。此屋形制颇为古怪:除了那扇冷硬的铁皮房门,其余三面墙上的窗户竟只有手掌大小,高不过两尺,狭小的窗棂嵌在墙中,像被刻意封死的窥视孔,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转头走向贾仁奇一家,气息微喘道:\"两个邪魅逃进了这间屋子,还请速速打开房门,容贫道入内降伏。\"

贾仁奇闻言面露犹豫,片刻后开口:\"道长,这是家中库房...... 您稍候,我这便去取钥匙。\" 话音未落,袍袖已掩过眼底一闪而过的迟疑,转身时腰间玉佩轻晃,在廊下阴影里划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弧光。

贾仁奇疾步踏入卧室,片刻后攥着一把铜钥匙匆匆折返。他鬓角微汗,喘息着将钥匙递向过:\"韩道长,给您钥匙。\"

韩道长接过钥匙,眉峰微蹙道:\"居士,此邪魅法力不俗,如今龟缩于库房之内。待贫道入内收服时,恐因斗法激烈误伤贵府器物。这可如何是好……\" 话语间,指腹摩挲着钥匙齿纹,目光似有意无意扫过贾仁奇攥紧的袖角,语气里藏着三分疑虑七分审慎。

贾仁奇侧头看了眼妻子,定声道:\"道长但请放心,内中物件都收在木箱里,当无大碍。\"

韩道长却依旧面露难色,指尖遥指院中山石:\"居士可见方才那假山?这法术不同于刀剑 —— 莫说木箱,便是铁箱铜柜,也挡不住法力激荡。若内有贵重易碎之物,只怕难以保全。\"

贾仁奇面露犹豫,指尖微微发颤,眼底尽是焦灼:\"这...... 这可如何是好?\"

韩道长捻须沉吟片刻,沉声道:\"眼下唯有一法 —— 贫道入内将妖物逼入箱中,再以符咒封禁,使其无从逃脱,之后将其炼化即可。\"

闻听此言,贾仁奇面色稍缓,连声道:\"此法甚好!一切但凭道长做主。\"

然而,韩道长眉峰却锁得更紧,目光落在贾仁奇面上,欲言又止。喉间话语几欲脱口,却又在触及对方眼底那抹急切时悄然打转,唯有袖中掐诀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符纸边缘,沙沙声响里尽是斟酌不定的沉郁。

一旁的贾夫人觑出韩道长神色有异,轻声问道:\"道长可是还有难处?\"

韩道长长叹一声:\"实不相瞒,贵府库房中必然箱笼众多,贫道施法时难以预判邪魅会躲入哪一只。这......\"

贾仁齐闻言面露不解:\"若邪魅躲进箱中,道长除此妖孽后将箱子归还便是,何须如此为难?\"

韩道长沉声道:\"居士有所不知,这两个邪魅阴戾非常,若困于箱笼以符咒炼化,其气息必侵蚀箱中物件。纵是金银美玉,也会化作齑粉......\"

贾仁齐闻言身形微震,一时语塞,唯有转头看向妻子。贾夫人与两个女儿对视,目中尽是惊疑。

\"韩道长,\" 贾夫人轻握丈夫颤抖的手,抬眸问道,\"可还有其他解法?\"

韩道长略作思忖后说道:\"确有另一解法。\"

贾仁齐眼中一亮,急声追问:\"愿闻其详。\"

\"只需寻匠人将此屋彻底封死,再以铜制法器于外镇压,可永绝后患。\" 韩道长话音沉重,\"如此方能确保邪魅再无作祟之机。\"

闻听此言,贾仁齐面色骤变,双手在袖中抖得不成形状:\"这...... 这如何使得?\"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目光慌乱扫过庭院,又死死钉在那扇铁门上,喉结滚动间,额角青筋已突突跳起。

韩道长看着面露难色的贾仁齐,又将目光扫过一旁满脸茫然无助的贾夫人与三个孩儿,轻轻摇头道:\"既如此,贫道便不再强求。\"

他抬手指向墙上符咒,沉声道:\"这几道镇邪符可保十日安稳,居士可在此期间另寻高明,或有转机。\" 说罢忽而低叹,\"只可惜今日那邪魅已被贫道重创,本是除魔最佳时机。若待十日后伤势复原......\" 话音戛然而止,他却又转而淡笑,\"不过天地广阔,玄门中自有能人异士,或能另有妙法化解此劫。\" 他的道袍在夜风中轻摆,指尖抚过符纸边缘,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贾夫人凝视着三个孩儿,忽而握住夫君颤抖的手,\"夫君,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唯有一家平安才是根本。纵是散尽千金,也能再挣回来。\" 她掌心轻轻拍过丈夫手背,眼中泛起温热水光。

贾仁齐望着妻子眼底的坚毅,又触到身后孩儿们攥紧自己衣角的小手,喉间滚过一声长叹,终是闭了闭眼道:\"罢了...... 一切但凭道长做主。\"

韩道长闻言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两张黄符翩然递出:\"待贫道推门而入,居士便守在门外。若见门内出来的不是贫道......\" 他指尖在符纸篆文上重重一叩,\"即刻将此符贴上,带家人速速远离。\"

贾仁齐捏紧符咒,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声线发颤:\"祈愿道长马到功成!\" 韩道长步至铁门前,钥匙在掌心泛着冷光,临入门时忽转头看向贾仁齐。

贾仁齐举着符咒的双手微微发颤,额角青筋随汗珠突突跳动,他闭眼深吸定了定神,再睁眼时眸中已凝着决意:\"开吧。\"

韩道长将钥匙插入铜锁,\"咔嚓\" 声里锁芯应声而开,他随手将锁掷于脚边石块上,右手按上铁门,左手剑诀夹着黄符,目光如刀扫过贾仁齐。忽而掌心发力 —— 铁门轰然洞开,他身影如电闪入门内,铁门板在身后重重砸合,门轴发出 \"吱呀\" 闷响。

贾仁奇携全家静立铁门前,连呼吸都凝在喉间。忽有闷响自门板后传来,铁门震颤着发出 \"砰砰\" 声,惊得他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他强稳心神,双目死死钉住那道泛着冷光的门缝,袖中手指却不受控地蜷缩,将掌心掐出数道月牙形血痕。

贾夫人见状轻迈两步,温软掌心覆上丈夫紧绷的小臂:\"夫君......\" 她指尖微微用力,眼尾细纹里尽是无声的安抚。贾仁奇侧头,正撞进妻子眸中灼灼的暖意 —— 那抹笑意在夜色里洇开,像浸透灯油的棉芯,虽小却固执地燃着光。他余光扫过三个孩儿,三人相依的肩膀仍在轻颤,却都仰着脸,用沾着泪痕的眼睛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家人眼底的温热让贾仁奇心口发烫,丹田处陡然腾起股血气,将方才的战栗都烧成了灼热的铁浆。

恰在此时,屋内传来闷雷般的撞击声,似有千钧之力在捶打内壁。铁门先是轻轻震颤,门框的石灰粉扑簌簌落下,接着晃动越来越急,门板与门轴撞出 \"咣当咣当\" 的闷响,继而演变成密如战鼓的 \"铛铛\" 轰鸣。他看着门缝里渗出的黑气愈发浓重,忽然想起年轻时走南闯北,遇山匪劫道时也是这般心跳如鼓 —— 只不过此刻握在掌心的不是刀柄,而是关乎一家人命运的纸符。

门框周围的青砖开始龟裂,指头大的碎石不断落下,灰屑飘落时被微风吹落至他的衣裳,他却半步未退,瞳孔里倒映着铁门。他目光始终钉在那道好似即将崩开的门缝上,任由铁锈与尘土扑了满脸,只在喉间低低滚出句:\"都别怕...... 有阿爷在。\"

铁门的震颤骤然收止,庭院里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远处犬吠声穿过三条街巷传来,在死寂中碎成细屑。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板始终紧阖如棺,门缝里凝着的黑气却比先前更浓了些。

贾仁奇喉结滚动,吞咽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向前挪了半步,靴底碾碎一块掉落的砖屑。铁门纹丝不动,像一道横亘阴阳的界碑,叫人瞧不见门里是生是死。他伸长脖颈,耳朵几乎贴上门板,却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 突然,\"咚\" 的一声闷响从门后炸开,门板上应声鼓起个拳头大的凸点,惊得他踉跄后退。

紧接着,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 \"咯吱\" 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门内抓挠撕扯。门板与门框的接缝处迸出几点火星,金属扭曲的嘶鸣声中,竟隐隐混着血肉摩擦的黏腻声响。贾仁奇眼睁睁看着门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沿着门轴蜿蜒成蛛网般的血线,瞬间将方才的犬吠声浸得冰凉 —— 这哪是普通的铁门?分明是堵在阴阳两界的大门,此刻正被门后的邪魅抓出了裂痕。

铁门左上角突然向内扭曲卷曲,裂开道两指宽的缝隙。贾仁奇抬眼望过去的瞬间,一只青紫色的手猛然探出 —— 指尖凝结的黑甲足寸长,甲缝里嵌着暗红血垢,指尖滴落的黏液在门板上蚀出 \"滋滋\" 白烟。

妻儿的尖叫如利箭穿耳,贾仁奇只觉心脏撞得肋骨生疼,仿佛下一秒便要破膛而出。他本能地向后踉跄半步,却在余光里瞥见:两个女儿已捂住眼睛缩成一团,苍白的指缝间漏出恐惧的目光;男孩浑身战栗如秋风中的枯叶,胸口剧烈起伏,却偏要硬撑着睁大眼睛,盯着那只怪手的瞳孔里映着怪手在门板上抓出四道痕迹。

贾夫人见那怪手撕裂门缝,苍白的下唇已被咬出血丝。她踉跄着抢前两步,脊背绷得笔直,张开双臂将三个孩儿死死护在身后 —— 尽管眼皮剧烈颤抖,却仍紧阖双目,偏过头去不敢看那只滴着黏液的鬼手。

贾仁奇望着妻子因恐惧而扭曲却坚决的侧脸,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进了新的节奏 —— 是男孩颤抖的身躯,是女儿们埋在母亲后背的呜咽,是妻子强压惊喘时胸腔的震动。额角汗珠砸进眼里,刺得他眼眶发红。

他深知,掌心紧攥的何止是一道黄符,更是全家人生死攸关的绳缆。喉间泛起铁锈味,却抬脚毅然跨向铁门 —— 此刻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刃上,青石板的凉气透过鞋底,却压不住额角突突跳动的热血。

他来到铁门前时,那只怪手不知何时已缩回阴诡深处,门缝里忽有金光炸裂,如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晨曦。紧接着传来闷雷般的撞击声,混着木料碎裂的脆响。\"妖孽!纳命来!\" 韩道长的怒吼震得门环嗡嗡作响,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似铜钟坠井,尾音拖出令人牙酸的颤音。

院内骤静,唯有夜风卷着符纸碎屑掠过耳畔。贾仁奇这才惊觉掌心的符咒已被冷汗浸透,边角蜷曲如垂死的蝶,高举的双臂抖得几乎握不住符角。中衣早已黏在后背,被夜风吹得贴紧脊梁,凉得刺骨,却抵不过方才那声惨叫里透出的森冷。

片刻后,门内传来锁链崩断般的脆响,铁门突然剧烈震颤,门轴在蛮力撕扯下发出濒临碎裂的哀鸣。眼看铁门即将被打开,贾仁奇心脏骤缩,哪还顾得上细想,闭紧双眼将湿透的纸符按在掌心,凭着本能朝铁门冲去 ——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用这副凡胎肉体为家人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贾居士,是贫道!\"

刚触到门板的瞬间,双臂被一双带血的手稳稳格住。听见韩道长染着腥甜的声音,贾仁奇才敢抖着睫毛睁眼,只见铁门已洞开半扇,韩道长嘴角上染着半干的血渍,左颊有道伤痕,鲜血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道袍多处被锐器划开,露出的皮肉翻卷着渗血,却仍挺直腰背,剑尖撑地时带起几点火星,恍若浴血的武神立在阴阳交界之处。

韩道长松开格挡的手,袖中又一张符纸飘然落地,铁门在咒力催动下轰然洞开。

门内烛火如风中残蝶,将屋内景象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十几个大小箱笼横七竖八地堆在墙根,其中五只木箱在激战中被震得四分五裂 —— 断裂的木板间,露出里面的物件,此刻已碎成碎片。

韩道长转头时,未干的血珠甩在贾仁奇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颤,却听见对方用带血的嘴角扯出笑来:\"幸不辱命...... 妖孽已被封印。\" 那笑容混着血污,却比檐下灯笼更亮些,像把劈开长夜的刀。

“居士,两个邪魅已被贫道封禁在木箱内,符篆贴妥,只需七日便可炼化。” 韩道收起宝剑,指尖指向墙角的两个木箱,“只是这两箱器物沾了阴邪之气,再难留存。”

贾仁齐循声望向屋内,见东墙下两口梨木箱上各贴着三道镇邪符,朱砂笔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自然知晓箱中尽是累年收藏的和田玉璧、鎏金香炉,此刻却觉喉间泛起苦涩 —— 昨日刚收到的黄金,如今,竟成了镇鬼的囚笼。心口虽如虫蚁啃噬,面上却仍作感激之色,长揖及地:“道长救我全家于水火,莫说几箱器物,便是在下身家性命也不足为报。”

话音未落,他眼角余光扫过墙角阴影里的一个木箱。

韩道长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他站起身来,说道:“这本是贫道的职责所在,不必言谢。来我们去外面,待我疗伤完毕。”

贾仁齐这才猛然回神,忙不迭抱拳道:\"是是是!在下这就差人去请庆州城最好的医师来!\" 说着便要上前搀扶韩道长。

道长却摆了摆染血的手,道袍下露出的伤口仍在渗液,语气却透着三分爽朗:“不妨事! ”

见他执意不肯,贾仁齐也不勉强,转身对妻子使了个眼色:“夫人,速去取些药酒何绷带来!再着人整治一桌素斋,将东厢房收拾出来 —— 道长今夜便在此歇下。”

贾夫人低低应了声,搂着三个孩子往内室走去,裙摆扫过满地符纸时,小女儿踉跄了一下,被一旁的长姐稳稳扶住。待她身形站稳,四人缓缓远去。

韩道长与贾仁齐并肩踏出库房,后者将铜锁重重扣入铁门卡槽。待锁好铁门,贾仁齐转身欲扶道长,却见那染血的道袍下,腰背仍挺得如青松负雪,伸出去的手还在在半空。

“些许皮肉伤,贫道行走江湖时早惯了。” 韩道长摆了摆手,婉拒了贾仁齐的好意。他看向不远处的道坛,继续说道:“居士先去安置家人,贫道收拾好道坛,随后就来。”

贾仁齐见韩道长这般坚决,便不再勉强,拱手道:“那辛苦道长了。” 说罢,转身向内室走去。

韩道长望着贾仁齐远去的背影,原本疲累之态瞬间褪去,身躯骤然挺直。他瞥向一旁虚空,嘴角扬起邪魅笑意。

“贾居士,若贫道要你全副身家作为答谢,你可愿意?” 韩道长突然开口,声音冷不丁刺破暮色。道袍下的身影笔挺如剑,眼底掠过一丝阴鸷,方才的疲惫似从未存在过,唯有笑意里藏着令人发寒的锋芒。

贾仁齐闻言,以为自己听错,猛地驻足转身,困惑望向韩道长:“韩道长方才说……” 话音未落,瞳孔骤然收缩 —— 眼前道人衣裳齐整,面上哪有半分疲惫,就连方才被利爪划伤的血痕也消失无踪。更骇人的是,本该被封印在厢房铁箱内的邪魅,此刻竟悬浮在他身侧!

韩道长轻轻摇了摇头,“贾居士一点诚意也没有,方才那库房明明还有一个夹层,内里全是金银宝玉,你却只字未提。”他双眼死死的盯住贾仁齐,眼神里全是杀意,“既然如此,贫道就收下这些宝物,作为给贫道的答谢。”说罢,他朝一旁的邪魅使了一个眼色。

那邪魅周身骤然燃起幽兰火焰,转眼间,一道火流自邪魅身体喷出,径直冲向贾仁齐。

贾仁齐惊立当场,面对剧变如泥塑木雕。待灼人热浪扑面,青灰色火流已卷着焦臭扑至面门!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骤响 —— 六环锡杖裹挟金光从天而降,\"轰\" 地插入青石板,铜环震鸣间爆起三尺金芒。那道吞魂火流触到金光的瞬间,迅速溃散,空中只余一缕混着硫磺味的青烟,丝丝缕缕在空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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