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锋全身挂满冰霜,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扯动肩上炸裂的剧痛。
搏命冲杀带出的热气被瞬间抽干,唯一的热源,来自身下那匹骅骝枣红马微微颤动的湿热躯体。
枣红马口鼻喷着稀薄白气,低头,温驯地用汗渍浸湿的脸颊蹭了蹭萧锋沾满血污的手背。
它是生路,是祁致中拼命劈开黑暗后留下的唯一依靠。一人一马在雪雾掩护下撕开几道封锁线。
“十里……冰河……出网了……”萧锋嘶哑低语,抚摸着马鬃,似对马说,更似说服自己。
他咬牙翻身,想再次上鞍。
侧翼山梁!鬼子生硬的短喝撕裂风雪!数道惨白手电光如毒蛇吐信,猝然刺破迷障!“哒哒哒哒——!”重机枪的咆哮贴地席卷!
子弹扫过马后腿,雪沫冰碴炸起三尺高!
敌人的暗哨!专等漏网之鱼!
萧锋反应如电!身体贴向马腹!子弹擦脊背飞过!但胯下神驹却爆发惊天惨嘶!后腿狂蹬!滚烫血箭喷溅萧锋一脸!
抬眼!马臀近腹处皮开肉绽,碗口大血洞狰狞外翻!筋骨碎裂!
巨大伤痛让这通灵骏马彻底疯狂!前蹄人立,惨烈嘶鸣,欲狂奔挣断这噬骨剧痛!
“吁——!”萧锋猛勒缰绳!绳索却像脱手飞出!巨大的力量将他掀离马背!
砰!身体砸进深雪,剧痛如山崩!腿上的旧伤如遭重锤!雪花狂舞。
撑地抬头,风雪中——那高大枣红马正拖着血瀑狂涌的残躯,猛冲入白茫茫林海!
每一次颠簸都甩出血雨,在雪原划开刺目猩红!悲鸣如同泣血挽歌,回荡雪谷!
山梁上鬼子怪叫与点射声追魂索命!光柱死死咬住那奔逃的血影!
“不——!!”萧锋喉间迸出绝望兽吼!那是唯一的活路!
挣扎欲起追马,半边身子却麻木如冰封,僵死无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寄托生机的枣红烈焰,带着满身血泉,如同陨落长天的流星,猛扎进密林深处!
马蹄声、悲嘶、枪响,被风雪吞尽!
萧锋跪坐雪地,粘稠马血在脸上凝结成冰冷面具。
骅骝最后亲昵的温热触感,在指尖烙下灼魂烙印。
它带走生路,带走庇护。唯剩怀里那块冰寒似铁的油布地图,与眼前这片吃人的无尽雪坟。
山梁喧嚣渐歇。追兵们追马而去。而他,已成冰原孤鬼。
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马牌撸子枪套空空如也!那护身利刃已在坠马翻滚中失落深渊!唯有淬纹短刀还在,刃锋依旧冰冷如霜。
地图……冯仲云……
奋力欲起。右腿刚一受力,钻心的疼痛瞬间炸开!
扑倒!雪尘飞溅。身体的重量连同仅存的希望一同被抽空。
远处,几声零星的狗吠隐约穿透风幕,闷哑而近!随即又被风声绞碎。
狗!鬼子尖兵带着狗上来了!骅骝引开主力,但梳篦般的后路清剿绝不会放过任何气息!
彻骨的绝望如同冰河倒灌,瞬间淹没头顶!
前路断绝!后有追兵!重伤废腿!无枪无马!独陷死域!
萧锋趴在雪中,脸贴刺骨冰地。死亡的气息如巨蟒缠绕,寸寸收紧。
风雪嘶号,彻骨的寒意渗入骨髓缝隙。
意识在冰封的深潭中沉坠,挤压吞噬着最后一丝清明。身体如同灌满铅块,一寸寸冻结成冰坨。
腿上炸裂的痛楚也模糊了,耳边唯有风声的凄厉变调,扭曲成某种遥远的嗡鸣。死亡的冰冷拥抱正缓缓合拢。
蓦地!
一点微弱的暖意,如同夏夜流萤,无声地印在刺痛的额心!
萧锋紧闭的眼皮猛地一颤!
刺骨的感官骤然归位!寒!透骨的寒!冷到灵魂都在碎裂!剧烈的疼痛山呼海啸般撞回!身体筛糠般抖动!
就在这片被剧痛撕裂的混沌黑暗里,一点光刺破黑幕——
冯仲云!
竟清晰凝在风雪乱舞的前方!青布长褂染着旧年的风霜,袖口几点炭火的灰烬无声宣告着烟火人间。鬓角飞霜,目光却温和深邃如春潭,穿透狂风雪沫,稳稳落在萧锋魂灵深处。那目光沉静如磐石,饱含无声的悲悯与山岳般厚重的期许。
“路断了?”平淡一问,却直刺心房,仿佛一股强劲的电流,复苏了萧锋的心脏!
时间回到两年前,七月初十的傍晚,哈尔滨通往汤原的水路弥漫着浓重的雾气。
通河县的江湾里,一张由几十根原木捆扎而成的木排正悄无声息地离岸。
萧锋扶着省委领导冯先生踏上排面时,脚掌传来原木温润的触感,混杂着江水与臭李子树皮的腥气。
这位冯先生正是冯仲云,北大数学系熊庆来先生的弟子,后来的大数学家华罗庚还是他的师弟。
此刻他虽身着粗布短褂,却难掩一身学识沉淀的从容。
“冯先生,抓紧了。”木帮掌舵的老孙头粗声提醒,他手里那根包铁的长棹往江底一拄,木排便像游鱼般滑进雾锁的江面。
老孙头是这一带有名的放排高手,木排帮明面上是运送木材的苦力,实则早就是地下交通线的骨干。
此刻他身后的五个伙计看似随意地分布在排面,实则个个手按腰间的短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雾气深处。
萧锋握紧了腰间的驳壳枪,指尖因紧张微微发白。
三天前从哈尔滨出发时,他们乘坐的马车刚出市区就遭遇了巡逻队盘查,若不是冯先生急中生智冒充商人,恐怕早已落入敌手。
此刻雾气虽浓,却也让江面能见度不足丈许,正是躲避关卡的好时机,但对放排来说,这种天气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
冯先生站在木排中段,尽管江风带着水汽凉意,他依旧身姿笔挺。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乍看像个寻常教书先生,唯有那双眼睛在雾中依旧清亮,正低头观察着原木间的连接——
那些用臭李子树皮拧成的软绳在水中泛着暗褐色,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这种软连接比铁索更隐蔽,也更有韧性。”他轻声对萧锋说,语气里带着对民间智慧的赞叹,目光中却已在默默计算着木排的承重与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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