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泉的惊魂一夜,如同沙漠中偶遇的一场诡谲幻梦,被留在了身后的漫漫黄沙之中。
林越与阿娜尔继续西行,脚下的土地渐渐从纯粹的戈壁荒漠,过渡为夹杂着零星绿意和耐旱灌木的半干旱地带。空气中依旧干燥,但偶尔能嗅到远处绿洲随风送来的、极其微弱的水汽与草木气息。
随着愈发靠近河西走廊的腹地,古道也变得“热闹”起来。并非人烟稠密,而是遗迹增多——时而可见半掩在沙土中的断壁残垣,风化的烽燧土台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望着早已被遗忘的边界。一些石壁上,还能辨认出模糊的壁画或佉卢文、汉文并存的石刻,诉说着这条丝路古道上曾有过的繁华与纷争。
两人白日赶路,夜晚则寻背风处或废弃的驿站、窑洞歇息。经过月牙泉下的并肩作战,彼此间的信任与默契与日俱增。阿娜尔不再总是摆出那副生人勿近的桀骜模样,偶尔也会主动分享一些西域的风土人情,或者请教林越关于中原武学、内功调息的窍门。她的悟性极高,对武学的见解往往有独到之处,让林越也受益不少。
林越则继续利用夜晚时间,刻苦修炼《观星吐纳术》,并尝试将新生的镜域之力与星辉真气更紧密地结合。他发现,经过月牙泉下那场精神冲击的“淬炼”,以及“祛邪定魂丹”的彻底净化,他的镜域不仅恢复,其感知的敏锐度与“抗干扰”能力,似乎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即便不刻意展开“星辉映照”,也能隐隐察觉到周围环境中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与生命气息。
这一日午后,他们路过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滩。时值盛夏,烈日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晃动,远处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
“前面好像有片小绿洲,过去歇歇脚,补充点水。”阿娜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指着地平线上一抹隐约的绿色轮廓。
林越点头同意。他的水囊也快见底了。
两人加快脚步,向着那片绿洲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那并非自然形成的绿洲,而是一处依托古河道残存水源建立的小型驿站废墟。几间半塌的土坯房围着一口被石栏圈起的水井,井旁还有几棵歪脖子胡杨树,投下稀稀拉拉的荫凉。
井边已经歇着几个人。看打扮,像是一支小商队,三辆驼车,五六个伙计,护卫不多,个个风尘仆仆,面带疲惫。商队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正指挥伙计们打水饮驼。
见到林越二人走近,商队伙计们顿时露出警惕之色,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刀柄。在这荒郊野外,陌生人往往意味着危险。
那管事打量了林越和阿娜尔几眼,见他们虽然衣着普通(林越的衣衫在多次战斗后已显破旧,阿娜尔的皮袄也沾满风尘),但气度沉稳,尤其是阿娜尔腰间那柄造型奇特的弯刀,一看就不是凡品,显然不是普通的旅人。他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容,拱手道:“二位朋友,也是赶路的?这大热天的,过来歇歇,井水甘甜,尽管取用。”
“多谢。”林越拱手还礼,和阿娜尔走到井边另一侧,与商队保持了一段距离,各自取水。
阿娜尔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清凉的井水,长舒一口气,畅快道:“这井水真不错,比月牙泉那阴森森的水好喝多了。”
她声音不大,但那边商队中一个耳朵尖的年轻伙计听到了“月牙泉”三字,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低声道:“王管事,他们……他们从月牙泉那边来的?”
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午后戈壁上,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林越和阿娜尔耳中。
那王管事瞪了伙计一眼,示意他噤声,随即又对林越二人笑道:“伙计不懂事,二位莫怪。月牙泉……可是个好地方啊,听说风景独特。”
他话虽如此,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忌惮?
林越心中一动。月牙泉虽然有些诡异传说,但也不至于让一个常走西域的商队如此反应。除非……他们知道些什么?或者,最近月牙泉附近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没有点破,只是淡淡道:“风景确实独特,泉水也凉。”
阿娜尔却没那么多顾忌,她本就对月牙泉下的秘密充满好奇,闻言立刻接话道:“独特是独特,就是晚上不太平,泉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怪瘆人的。你们常走这条路,听说过什么吗?”
商队众人闻言,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那王管事干笑两声,含糊道:“这……戈壁滩上怪事多,有些传说也不足为奇。我们做买卖的,只求平安路过,不招惹是非。”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别打听,离远点”了。
林越对阿娜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阿娜尔撇撇嘴,也没再说话。
双方沉默地休整了片刻。商队似乎急于离开,匆匆给骆驼饮完水,便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临走前,那王管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林越面前,压低声音快速说道:“这位朋友,看你们也是去西边。听老哥一句劝,前面‘鬼手峡’一带,最近不太平。能绕路尽量绕路,如果非要过……千万小心,尤其是晚上,别在峡谷里停留。”
说完,他也不等林越回应,便匆匆转身,带着商队向着西北方向另一条岔路去了,似乎刻意避开了直通“鬼手峡”的主道。
“鬼手峡?”阿娜尔皱眉,“这名字听着就晦气。林公子,你怎么看?”
林越望着商队远去的背影,以及他们特意避开的方向,沉吟道:“那王管事不像无的放矢。‘鬼手峡’恐怕真有古怪。而且……他似乎把我们从月牙泉来,和‘鬼手峡’的不太平,隐隐联系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月牙泉的动静,和鬼手峡有关?”阿娜尔反应很快。
“未必直接有关,但可能都属于‘不太平’的范畴。”林越道,“这河西走廊,看似平静,底下暗流不少。幽冥道的人出现在这里,那‘鬼手峡’的古怪,说不定也和他们有关。”
阿娜尔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又是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们到底想在这条路上干什么?”
“不知道。但既然撞上了,总要去看看。”林越目光望向通往“鬼手峡”方向的古道,“王管事说晚上尤其危险,我们加快脚程,争取在日落前穿过峡谷。如果情况不对,立刻退出来。”
“好!”
两人不再耽搁,补充足清水,便沿着商队避开的那条主道,继续西行。
越往前走,地势开始变化。平坦的戈壁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取代,两侧出现了更多风蚀形成的奇特雅丹地貌,怪石嶙峋,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道天然形成的狭窄峡谷入口。两侧山崖高耸,呈暗红色,岩壁陡峭,仿佛被巨斧劈开。峡谷入口处散落着一些风化严重的兽骨和不知年代的破碎陶片,更添几分荒凉诡异。
谷口的一块巨石上,有人用朱砂(或是氧化铁)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大字——鬼手峡。笔画狰狞,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此时,夕阳西斜,余晖将峡谷入口染成一片血红。
“就是这里了。”林越停下脚步,凝神感应。镜域之力悄然张开,向着峡谷内蔓延。
谷内寂静得可怕,连寻常戈壁应有的风声似乎都被两侧山崖屏蔽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土腥味混合着某种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镜域的感知中,峡谷内的能量流动显得有些滞涩、混乱,仿佛这片空间本身就不太稳定。更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其微弱、但性质阴冷的能量痕迹,与幽冥死气有几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更加飘忽、诡异。
“里面有残留的阴性能量,很淡,但确实存在。而且这峡谷的地势……容易聚集阴煞之气。”林越低声道。
阿娜尔握紧了弯刀刀柄,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管它什么鬼手妖手,闯过去便是!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抓紧时间!”
两人不再犹豫,运起轻功,身影如电,射入峡谷之中。
峡谷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窄曲折,最宽处不过数丈,窄处仅容一两人并肩通过。头顶是一线天光,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暗淡。岩壁上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风蚀孔洞,在暮色中看去,仿佛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林越将镜域感知提升到最高,笼罩周身十丈范围,任何细微的能量波动或生命迹象都逃不过他的探查。阿娜尔则负责警戒后方和侧翼,她的直觉在危险的环境中往往异常敏锐。
前行了约莫两三里,峡谷似乎到了中段,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些的弯道。
就在这时,林越的镜域猛地捕捉到侧前方一处岩壁的阴影中,传来一丝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那波动非常轻微,一闪而逝,若非他的镜域感知大幅提升,几乎无法察觉!
“小心左侧岩壁!”林越低喝一声,同时身形向右侧急闪!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一瞬间,阿娜尔也感觉到了危机,不假思索地向后疾退!
“嗤——!”
一道漆黑如墨、五指尖锐如钩的虚影,毫无征兆地从那片岩壁阴影中探出,闪电般抓向林越刚才站立的位置!爪影过处,空气发出被腐蚀般的轻微声响,连坚硬的岩壁都被划出了几道深深的、泛着焦黑痕迹的沟壑!
一击落空,那爪影并未追击,而是倏地缩回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若非岩壁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刚才那诡异的一击简直如同幻觉。
“什么东西?!”阿娜尔惊魂未定,死死盯着那片看似平静的岩壁阴影。她甚至没看清攻击者的全貌,只看到了一只漆黑、枯瘦、非人般的鬼手!
林越也是心中凛然。那爪影的速度和隐匿性极高,攻击中带着一种阴寒、腐蚀、仿佛能直接伤害灵魂的诡异力量,与纯粹的幽冥死气有所不同,更偏向于某种……阴影与诅咒的混合体。
“不是实体,像是某种……能量体,或者受操控的阴影造物。”林越沉声道,镜域之力牢牢锁定那片区域,却只能感知到一片模糊的阴影能量团,无法分辨其具体形态,“它似乎能借助这里的阴影和混乱能量隐藏自己。”
话音未落,异变再起!
这一次,攻击来自他们身后!
同样是一只漆黑鬼手,从另一处岩壁的凹陷中无声探出,直抓阿娜尔后心!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
“后面!”林越示警的同时,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星辉指力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向那爪影的手腕!
阿娜尔也反应极快,听风辨位,头也不回,反手一刀撩向身后!赤红的刀光带着灼热的气劲,与那阴寒爪影悍然相撞!
“嘭!”
能量碰撞的闷响在狭窄的峡谷中回荡。星辉指力与赤红刀光合力之下,那漆黑鬼手猛地一颤,变得更加虚幻了几分,再次缩回阴影。
然而,两人还未来得及喘息,峡谷前后左右,数处阴影之中,同时探出了五六只同样漆黑诡异的鬼手!它们从各个角度,如同鬼魅般袭来,封死了两人所有闪避的空间!
这些鬼手似乎拥有简单的意识,懂得配合围攻!
“背靠背!”林越大喝一声,与阿娜尔迅速靠拢。
星辉真气与灼热刀光同时爆发!蓝紫色与赤红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峡谷中交织,与那些神出鬼没的漆黑鬼手激烈碰撞!金铁交鸣般的响声与能量湮灭的嗤嗤声不绝于耳!
这些鬼手个体实力大约相当于江湖二流好手的全力一击,但胜在数量多、隐匿性强、攻击附带阴寒腐蚀特效,且似乎对物理攻击有一定抗性。林越的星辉真气对其克制效果明显,每一指点出,都能让鬼手明显黯淡,阿娜尔的灼热刀气也能有效抵挡。
但鬼手仿佛无穷无尽,被打散或击退后,很快又会有新的从阴影中凝聚、探出!而且它们似乎能吸收峡谷中弥漫的阴性能量进行补充!
更麻烦的是,随着战斗的持续,林越感觉到峡谷深处,那股原本微弱的阴冷能量正在缓缓增强,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的打斗“惊醒”了!
“不能纠缠!这些鬼手是受核心控制的能量造物!找到控制核心,或者冲出去!”林越一边抵挡攻击,一边快速说道。
“冲哪个方向?前后都被堵了!”阿娜尔挥刀劈散一只袭向面门的鬼手,急促道。
林越镜域全开,瞬间扫描四周地形与能量流动。他发现,前方弯道开阔处的阴影能量最为浓郁,似乎就是这些鬼手的主要源头。而他们来时的路,虽然也有鬼手阻截,但相对薄弱。
“往回冲!冲出峡谷!”林越当机立断。前方情况不明,很可能有更危险的东西,不宜冒进。
“好!”
两人不再保留,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林越星辉指力如同疾风骤雨,专门点向鬼手能量汇聚的节点;阿娜尔则将弯刀舞成一团赤红色的风暴,灼热的气劲逼得那些阴寒鬼手难以近身。
在两人全力爆发下,终于将身后的鬼手暂时逼退,打开了一个缺口!
“走!”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身形如电,向着来时的峡谷口方向疾掠而去!
身后的阴影中,传来一阵低沉而怨毒的、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嘶嘶声,那些鬼手并未放弃,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从两侧岩壁的阴影中快速“游动”追来!速度竟不比两人慢多少!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被山崖彻底挡住,峡谷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深沉的、近乎绝对的黑暗。
只有身后追来的、那些泛着幽光的漆黑鬼手,以及两人奔逃时带起的真气微光,在这黑暗的“鬼手峡”中,划出惊心动魄的轨迹。
一场在黑暗峡谷中的亡命追逐,就此展开。而峡谷的更深处,似乎有更加深沉邪恶的意志,缓缓将注意力投向了这两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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