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怨骨桩”事件如同在年关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其引发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镇长亲自下令加强了夜间巡守,地保带着人将镇子周边的重要节点——水井、祠堂、桥梁、乃至几处古老的石碑都检查了一遍,虽未再发现类似的邪物,但人心已然浮动,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在青龙镇上空。
秦先生的小屋变得更加门庭冷落。并非人们不再相信他的能力,恰恰相反,正是由于敬畏和那事件背后透出的诡异,让普通乡民不敢轻易前来,生怕沾染上是非。唯有周员外、赵老板等切身经历过风水之害的人,才会偶尔派人送来些日用之物,并小心翼翼地问及镇子的“运程”。秦先生多数时候只让林天缘回一句“各自安好,谨言慎行”便打发了。
林天缘能感觉到,师父比以往更加沉默,推演罗盘、静坐冥思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他知道,师父正在以他的方式,试图厘清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及其真正目的。那北方的远眺,那声“山雨欲来”的叹息,都预示着事情绝不简单。
这一日,腊月二十六,天色依旧阴沉。秦先生将林天缘叫到跟前,递给他一张单子:“年关需备些香烛纸码,另有些草药也快用尽了。你去镇上周家开的杂货铺,将这些采买回来。”
林天缘接过单子,有些意外。平日这些采买琐事,师父极少让他独自去办,尤其是在当前这般敏感的时期。
秦先生似乎看出他的疑虑,淡淡道:“总不能因噎废食。寻常往来,无妨。正好也让你独自走走,看看镇子近日气象如何。”
“是,师父。”林天缘收起单子,心中明了,这或许又是师父的一种历练。
他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冬日的街道比往年冷清不少,行人匆匆,见面也只是点头示意,少了往日年关前的热络喧闹。空气中似乎总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感。
林天缘默运心法,感知着周围的气场。镇子的整体气场依旧平稳,那是千百年来生活积淀的基底,但在这平稳之下,确实多了几缕难以察觉的、游丝般的晦涩之气,如同清水中滴入了墨点,虽未扩散,却已污了澄澈。它们盘踞在一些角落、巷口,或是某些气场本就较弱的人家周围。
“看来那‘怨骨桩’的影响,已在潜移默化地渗透。”林天缘心中暗忖,更加提高了警惕。
他很快来到周家的杂货铺。周家经历大劫后,生意收敛了不少,但铺子还在开着。掌柜认得林天缘,知晓他是秦先生的高徒,格外客气,很快便备齐了所需之物,还额外包了一小包糖瓜,硬塞给他:“小先生,年节下甜甜嘴儿。”
林天缘推辞不过,只得道谢收下。他正要告辞,目光无意间扫过街道对面的一条窄巷口。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旧棉袍、身形瘦削、用旧毡帽压得很低的身影,正站在巷口的阴影里,似乎在看着杂货铺的方向!那身影似乎没料到林天缘会突然看过来,猛地一惊,立刻转身,快步消失在巷子深处。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林天缘的心跳骤然加速!
灰色衣服!身形瘦削!与之前窥视小屋、以及在周家工地逃窜的胡算师身形极其相似!但他记得胡算师受了反噬内伤,且师父言其已成半个废人,方才那人动作虽快,却似乎并无重病缠身之态?还是他恢复了些?或者……根本就不是胡算师?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林天缘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在窥视他!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与秦先生有关的任何人来的?
他强压下立刻追上去的冲动,深知自己势单力薄,贸然追踪恐遭不测。他提着采购的东西,不动声色地走出杂货铺,并未看向那巷子,而是如同寻常般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但他的全部心神都已高度集中,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身后的动静。
走了约莫百步,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黏在了他的背上!那人果然跟了上来!
林天缘手心微微出汗,但他牢记师父平日教导,越是危急,越需冷静。他并未加快脚步,也未回头,只是如同寻常行人般不紧不慢地走着,脑中飞速思索对策。
直接回家?必然暴露师父居所,可能给师父带来麻烦。
在镇子里绕圈?对方显然熟悉地形,自己未必甩得掉,且容易引起恐慌。
去找地保或镇长?远水难救近火,且无凭无据。
正思索间,他已走到镇西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段,周围多是些废弃的院落和柴草堆,行人稀少。
就在此时,他感知到身后那道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脚步声也加快了少许,似乎准备动手!
林天缘心中一惊,正欲有所动作,忽然,旁边一个堆放柴草的破败院子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却带着几分醉意的呵斥:
“哪个不开眼的小毛贼!敢打扰你张爷晒太阳?!滚远点!”
随着话音,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醉汉,拎着个空酒壶,摇摇晃晃地从柴草堆后面站了起来,瞪着浑浊的眼睛,朝着林天缘身后的方向骂骂咧咧。
这醉汉是镇上有名的老鳏夫张酒鬼,平日就爱在这片废院里晒太阳喝酒睡觉,无人理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也让跟踪者吃了一惊。那逼近的脚步猛地顿住。
林天缘趁机猛地回头!只见那个灰衣人果然就在他身后十步开外,毡帽压得更低,看不清面容。见林天缘突然回头,又被张酒鬼一打岔,那人明显犹豫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身,如同受惊的兔子,几个闪身便钻入旁边另一条更窄的岔道,消失不见。
林天缘没有去追,他知道追不上了。他快步走到张酒鬼面前,拱手道:“多谢张叔解围。”
张酒鬼眯着醉眼,打了个酒嗝,摆摆手:“解什么围?老子……老子就是嫌吵!嗝……快走快走,别耽误老子睡觉……”说着,又歪倒在柴草堆里,不一会儿竟打起了呼噜。
林天缘知道问不出什么,再次道谢后,立刻转身,快步朝着小屋方向走去。这一次,他再未感觉到那道窥视的目光。
回到小屋,林天缘的心仍在砰砰直跳。他将采购之物放好,立刻将街上遭遇之事详细禀报了师父。
秦先生听完,面色平静,但眼中却寒光闪烁:“灰衣人……果然按捺不住了。”
“师父,您觉得那是胡算师吗?还是另有其人?”林天缘急切地问。
“身形相似,却未必是。”秦先生沉吟道,“胡三遭反噬,短期内难以恢复如常。或许是同伙,或许……是背后真正主使之人的其他手下。他们窥探于你,或许是想试探你的深浅,或许是想通过你寻我的破绽,亦或许……”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是见你已能独当一面,将你也视为了需要清除的目标。”
林天缘后背一凉。
“不必过于担忧。”秦先生看着他,“经此一事,倒也印证了其仍在左近,且已开始更密切的窥探。敌暗我明之势,或将有变。”
他起身,从床下一个小木箱中取出两枚用红线串好的古铜钱,递给林天缘:“将此铜钱贴身佩戴,一置于胸前,一置于背后。可一定程度上扰乱针对你的窥探之术,并能预警部分邪术侵害。”
林天缘恭敬接过,只觉得那铜钱入手温润,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他依言贴身戴好。
“从今日起,你每日修习,需多加一门‘净心辟邪咒’与‘禹步’基础。”秦先生又道,“前者可护持心神,不被外邪所乘;后者乃步罡踏斗之基,勤加练习,关键时刻或可避凶趋吉。”
“是!师父!”林天缘知道,师父这是在紧急提升他的自保之能。
接下来的日子,林天缘修炼得更加刻苦。那“净心辟邪咒”拗口难记,但他硬是咬着牙在最短时间内背熟;“禹步”步伐玄奥,要求心神合一,调动气机,他就在小屋后的空地上反复练习,直至步履沉稳,隐隐能与周围气场产生共鸣。
他能感觉到,那两枚古铜钱时常会发出极其细微的温热或凉意,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周围的某些变化。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那灰衣人自那日之后,仿佛又彻底消失了,再未出现。镇子上也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似乎那日的跟踪只是一个错觉。
但林天缘和秦先生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对方如同经验老到的猎手,正在耐心地等待着最佳时机。
年关终于到了。除夕夜,镇上零零星星响起了鞭炮声,比起往年稀疏了不少。
小屋内,师徒二人简单吃了顿年夜饭。饭菜是林天缘亲手做的,虽不丰盛,却也算温馨。
饭后,秦先生罕见地没有立刻让林天缘去修炼,而是让他坐在对面,神色郑重。
“天缘,你跟我也有一段时日了。”秦先生缓缓开口,“历经诸事,你之成长,远超我预期。如今局势诡谲,祸福难料。有些事,或许该让你知晓了。”
林天缘心中一凛,正襟危坐:“师父请讲。”
秦先生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也变得有些缥缈:
“为师这门传承,源远流长,可追溯至……前朝钦天监一位因故流落民间的监副。其所学,并非寻常江湖风水,更涉猎……望气观星,乃至部分……断龙秘术。”
林天缘呼吸一窒!钦天监?望气观星?断龙秘术?这些词汇,每一个都重若千钧!
“故而,吾辈传承,历来有一则铁律:”秦先生语气转沉,目光锐利如刀,“守龙脉,镇邪祟,察天机于未萌,护山河之气运。亦因此,易遭天妒,更易……引来觊觎与灾祸。”
他看向林天缘:“我隐姓埋名于此,并非全然归隐。近年察觉北方有异气萌动,似有邪师结党,妄图以秘术窃取乃至斩断地脉龙气,以达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青龙镇屡现邪术,恐非孤立,或与此等阴谋有关。那灰衣人,或许便是其爪牙。”
林天缘听得心神震撼,他终于明白,为何师父对龙脉如此看重,为何对那背后的黑手如此警惕!原来牵扯的竟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告知你这些,非是让你徒增恐惧。”秦先生语气缓和下来,“而是让你明白肩上之责,亦让你知晓未来可能面对之敌,究竟为何。你,可惧否?”
林天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迎向师父,坚定而清澈:“弟子不惧!守土护脉,乃吾辈之责!师父若不弃,弟子愿追随师父,与彼等邪佞周旋到底!”
秦先生看着徒弟眼中那虽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光芒,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欣慰的笑容。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既然如此,过了这个年,有些真正的本事,也该传给你了。”
就在这时,屋外夜空中,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流光,自北方天际一闪而逝,仿佛某种不祥的信号。
师徒二人的目光,同时一凝。
山雨,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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