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秋末,新疆吐鲁番鄯善县库木塔格沙漠深处,沙暴来得毫无预兆。
探险队长陈潭用沾满沙尘的防风镜望向天际时,那道黄墙已经横推过来,吞没了半边天空。五名队员像受惊的骆驼般挤在越野车旁,用毛毯裹住口鼻。风里带着千年沉积的细沙,打在脸上像针扎,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朽木混合的气味——这是陈潭后来在笔记里写下的形容。
沙暴持续了四十七分钟。风停时,一座沙丘被整个削去顶盖,露出黑黢黢的岩壁,岩壁上赫然现出一道石门,门缝里渗出阴冷潮湿的气息,与沙漠的干燥格格不入。
“是墓穴。”地质学家老马抹了把脸上的沙,“看规制,不是寻常人家。”
陈潭的手电光划过石门上的浮雕:莲花、骆驼、还有飞天乐伎怀抱的箜篌。他心跳漏了一拍。三十年前,他父亲参加的那支考古队消失在西域沙漠前,最后一次传回的电报里就提到了“箜篌纹饰”。
撬开石门的瞬间,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气味——不是腐臭,而是陈年丝绸混合没药与檀香的味道,像打开了某个年代久远的香料铺子。墓室不大,正中摆着一具胡杨木棺椁,棺盖半斜,似乎早已被人动过。
“这里有字!”队员小赵指着棺椁侧面的佉卢文。
老马辨认半晌,缓缓念道:“闻此音者,当归阳关。”
陈潭还没琢磨透这句话,棺材里的干尸突然动了——不,是干尸怀里那把箜篌的琴弦,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震颤起来。
第一声音符钻出墓室时,陈潭感到脊椎骨一阵发麻。那不是风吹琴弦的呜咽,而是清晰、连贯的旋律,每一个颤音都饱满得不可思议。《阳关三叠》——这首他从小听父亲用破录音机反复播放的古曲,此刻竟在一具楼兰王室干尸的怀抱中复活。
音乐像有实体般缠绕每个人的脚踝。小赵第一个往外跑,却在门口绊倒了,手电筒滚落在地,光照出一截从沙地里伸出的森白手骨。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以墓穴为中心,方圆五十米的沙地开始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别听那声音!”陈潭吼道,但自己的耳朵却背叛了他。琴声钻进耳道,在他脑海里勾勒出画面:黄沙古道,杨柳依依,一群乐师在城门口弹奏送别,而远去驼队里那个回头的身影,竟长着父亲年轻时的脸。
这时,第一只沙漠狐出现了。
它蹲在沙丘顶端,仰头对着初升的新月,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不到一刻钟,墓穴周围聚集了上百只沙狐,它们围成圈子,朝着同一个方向仰天长嚎。狐鸣与箜篌声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诡异的和声。
老马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捂耳:“它们在哭葬……我爷爷说过,沙漠狐是守墓灵,只有王室归葬时才会集体哀鸣!”
陈潭却恍惚看见,每只狐狸的眼睛里都映出一张人脸。他认出其中一张——那是父亲考古队照片里最年轻的队员,失踪时只有二十二岁。那狐狸朝他眨了眨眼,一滴浑浊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在沙地上烫出一个小坑。
棺椁里的干尸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风干的眼眶朝向陈潭,下颌骨一张一合,发出沙哑的声音,用的竟是地道的河西走廊方言:“陈家的儿子……你父亲……给我带了壶酒……”
陈潭腿一软,记忆闸门轰然洞开。父亲失踪前夜,确实念叨过要带一壶好酒去会个“老朋友”。他跌跌撞撞扑到棺前,看到干尸指骨间攥着半块玉珏——与父亲留给他的那半块完全吻合。
箜篌声在这一刻达到高潮。所有狐狸同时停止哀鸣,齐刷刷看向陈潭。干尸缓缓抬起臂骨,指向墓室东壁。陈潭顺着方向看去,墙上浮现出先前没有的壁画:一支现代考古队正在沙漠中行进,为首的中年人回头微笑,正是他记忆里父亲最后的样子。壁画延伸至墙角,消失在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深处。
小赵突然尖叫起来。他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纹路,像迅速生长的藤蔓。“那些字……那些字爬到我身上了!”
老马抓起一把沙土搓揉小赵的手臂,纹路却更深了。“是诅咒!楼兰人最擅长的音律诅咒!”
陈潭反而平静下来。他走到箜篌前,从怀里掏出父亲那半块玉珏,轻轻放在干尸手心。两半玉珏接触的瞬间,发出温润的光芒,箜篌声戛然而止。
干尸的颅骨微微垂下,仿佛完成了一个等待多年的颔首礼。然后,它连同怀中的箜篌一起化作金色沙粒,瀑布般倾泻在棺底。狐群同时起身,朝着东方——阳关故址的方向——长鸣三声,随即四散消失在沙丘背后。
天亮时,墓穴里只剩下一具空棺,和棺底用细沙铺成的一行汉字:
“音已听,酒未饮,憾哉。归告世人:阳关西出无故人,莫扰亡者千年眠。”
陈潭后来在报告中写的是“发现普通古墓,无特殊文物”。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夜里,在狐群哀鸣最凄厉的时刻,他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风中说:“回吧,儿子。有些门不该开。”
每当西北起风时,陈潭还是会下意识侧耳倾听。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听见了箜篌余韵,还有上百只狐狸的脚步声,轻巧地踏着月光,护送着什么古老的东西,永远消失在沙漠深处。
而那具干尸最后说的“酒”,陈潭每年清明都会斟满一杯,洒在自家院子的西域杨树下。树是父亲失踪那年种的,如今已亭亭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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