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粉末“噗”地炸开,如同午夜坟地骤然腾起的鬼火磷烟,在昏黄的灯笼光晕和惨淡的月光下弥散,将扑在最前的两名杀手连同独眼老七一起罩了进去。刺鼻辛辣的气味瞬间弥漫,带着苗疆秘药特有的、令人眩晕的甜腥。
“闭气!”独眼老七的厉喝终究慢了半拍。他反应极快,暴退的同时已掩住口鼻,但距离太近,仍不免吸入一丝。左侧那名使链子枪的杀手动作一滞,眼神瞬间涣散,手中枪头“当啷”一声垂地。右侧那名持钢刀的汉子更是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以刀拄地,剧烈咳嗽起来。
就是这电光石火、不足一息的混乱!
我掷出的短匕被独眼老七急退中挥铁尺磕飞,斜斜钉入一旁的土墙,尾羽嗡嗡震颤。但我扑出的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带着肋下迸裂伤口飙射出的血线,合身撞入左侧那眼神涣散的杀手怀中!他吸入的迷药最多,此刻手脚酸软,神智昏沉,被我蓄满血刀经残余劲力、不顾一切的一撞,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正面冲中!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不知是他肋骨还是我肩骨。他惨嚎着向后倒飞,口中鲜血狂喷,手中链子枪脱手,正好扫向右侧那名咳嗽的刀手。刀手下意识挥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两人滚作一团。
缺口!一道用血肉撞开的、转瞬即逝的缺口!
我借着一撞之力,强行拧身,根本不顾后背空门大露,朝着那缺口猛冲!身后劲风已至,是另外两名从侧翼包抄的杀手攻到,一刀一尺,分取我后心与腰眼!更有破空锐响,是藏在暗处的弓弩手再次发箭,封我前路!
死地!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地!
体内血刀经那阴寒刺骨的内力,在濒死绝境的压迫下,竟如同被点燃的冰河,轰然爆开!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血红一片,耳中嗡鸣如雷,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冰寒与灼痛的狂暴力量,猛地从四肢百骸炸开!左肩、肋下伤口处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轰然沸腾!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速度陡然再增三分,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那刀光尺影与弩箭的缝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钢刀擦着后颈掠过,带起一溜血皮,铁尺砸在肩胛,发出沉闷的骨裂声,一支弩箭更是擦着大腿外侧飞过,带走一片皮肉!
痛!撕心裂肺的痛!但比痛更清晰的,是那股冰火交织、几乎要将我撑爆的狂暴力量!我不管不顾,借着前冲之势,扑向那半塌的窑壁!那里有一处先前观察到的、因坍塌而形成的凹陷,勉强可容一人藏身,是这绝地中唯一的、脆弱的屏障!
“砰!”我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坯墙上,震得窑顶簌簌落下尘土。左臂剧痛钻心,几乎失去知觉,肩胛骨怕是裂了。肋下的伤口彻底崩开,温热的液体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下摆。眼前阵阵发黑,喉咙腥甜上涌,又被我死死咽下。
“追!别让他跑了!”独眼老七气急败坏的嘶吼在身后响起,他吸入的迷药不多,已然恢复,声音里带着惊怒。脚步声、怒喝声、兵刃破风声急速逼近!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我咬破舌尖,剧痛让昏沉的头脑猛地一清,借着血刀经那诡异内力爆发后的余力,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向窑壁上方攀爬!这窑壁早已废弃多年,风吹雨打,夯土酥松,被我手足发力,竟抠下一块块土坯。下方,刀光已然追至,狠狠劈在我方才立足之处,土石飞溅!
“在上面!”
“放箭!”
我拼命向上攀爬,指尖抠进冰冷的、粗糙的土坯缝隙,鲜血淋漓。下方弩箭破空之声再起!我猛地向侧方一荡,躲开两支,第三支却“噗”地一声,深深扎入我右腿小腿肚!剧烈的刺痛让我浑身一颤,险些脱手坠落!
“呃!”我闷哼一声,牙关几乎咬碎,右手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砖石,左手反手握住那支弩箭箭杆,发力一拔!带出一蓬血雨!剧痛几乎让我晕厥,但冰冷的血刀经内力应激般涌向伤处,带来一阵麻木,暂时压住了撕心裂肺的疼。我将带血的箭杆死死咬在口中,继续向上!
窑顶在望!但那坍塌形成的凹陷已到尽头,上方是陡峭的、毫无借力之处的弧形窑顶。而下方,独眼老七等人已追至窑壁下,正欲攀爬上来!
绝路!真正的绝路!
目光急速扫过,窑顶一侧,因年久失修,有一道巨大的裂口,黑黢黢的,不知深浅。裂口边缘,几根腐朽的、支撑窑顶的木头椽子斜刺里支棱出来,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没有选择!
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尘土味的空气,体内那冰火交织、狂暴紊乱的内力被强行聚起,凝聚于双腿,猛地向上蹿起!同时右手松开砖石,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那裂口边缘一根斜出的、碗口粗的腐朽木椽!
“咔嚓!”木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木簌簌落下。我整个人吊在半空,脚下悬空,全凭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抓住那摇摇欲坠的木头!下方,独眼老七狰狞的面孔和闪烁的刀光已清晰可见!
“他跑不了!上去!”独眼老七厉喝,已有身手敏捷的杀手开始徒手攀爬光滑的窑壁。
不能等!我左手艰难抬起,摸向怀中,不是迷药(已用尽),也不是兵器(短匕已失),而是……那枚从骆养性书匣中得到的、刻有斜匕暗记的铜钱!冰凉的铜钱边缘割着掌心,我运起最后一丝气力,指尖一弹!
“咻——”铜钱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暗影,没入窑壁下方一片茂密的、半人高的枯草丛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噗”声。
“什么声音?”下方有人警觉。
“管他什么!先宰了这姓杜的!”独眼老七显然不打算节外生枝,催促手下加快攀爬。
我要的就是这一瞬的迟疑!趁着下方注意力被那轻微响动吸引的刹那,我腰腹发力,忍着右腿和小腹伤处的剧痛,猛地向上一荡,另一只手也抓住了那根朽木,双臂较力,将身体向上提起,脑袋和肩膀猛地撞向那黑黢黢的窑顶裂口!
“哗啦——!”松动的砖石泥土被我撞得塌落一片,劈头盖脸砸下,我趁势蜷身,如同泥鳅般,硬生生从那狭窄的裂口挤了进去!破碎的砖石划破了脸颊和手臂,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我终于滚入了裂口内部——一片黑暗、充满尘土和腐朽气息的空间。
“他进去了!追!”下方传来独眼老七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急促的攀爬声。
我顾不上喘息,也顾不得打量身处何地,黑暗中凭感觉连滚带爬,向更深处挪去。身后裂口处传来声响,有人试图钻入,但裂口狭窄,一时竟被卡住,传来怒骂和砖石摩擦声。
这里似乎是废弃砖窑的顶部夹层,或是早年维修留下的通道,低矮狭窄,布满灰尘和蛛网,只能匍匐前行。我不知方向,只凭本能向远离裂口、似乎更黑暗处爬去。每动一下,浑身伤口都在尖叫,尤其是右腿箭伤,每蹭一下地面都带来钻心的疼,鲜血在身后拖出一道黏腻的痕迹。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独眼老七的人很快就会追进来!
黑暗,浓稠如墨的黑暗,带着尘土和年代久远的烟火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穿堂风?我精神一振,有风,意味着可能有出口!我强忍剧痛,朝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流方向爬去。
身后,裂口处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砖石被暴力扩开的声响,以及独眼老七压抑的怒吼:“分开找!他受了重伤,跑不远!点亮火折子!”
火光!绝不能让他们点亮!在这狭窄黑暗的空间里,一旦有光,我无所遁形!
我爬得更快,不顾伤口崩裂,不顾骨骼呻吟。前方,那丝冷风似乎明显了些,还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是了!这废窑靠近乱葬岗,地下可能有早年挖土留下的坑道,或者……盗洞?
就在此时,身后不远传来“嗤”的一声轻响,昏黄的火光亮起,伴随着一声低呼:“七爷!这里有血迹!他往那边去了!”
被发现了!
我心中剧震,猛地发力前扑!前方似乎是个向下的斜坡,我收势不住,沿着陡峭的斜坡翻滚而下!天旋地转,碰撞,剧痛,冰冷的泥土碎石劈头盖脸!不知滚了多久,“噗通”一声闷响,重重摔在一片松软潮湿的泥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昏死过去。
冰冷刺骨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腐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涌入鼻腔,激得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满嘴的血沫。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眼前一片漆黑,但能感觉到空间骤然开阔,空气冰冷流动,远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水声。
是地下河道?还是乱葬岗下的弃尸坑?
来不及细想,上方斜坡处已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闪烁的火光。“下面!他掉下去了!” “追!”
我咬紧牙关,凭着血刀经带来的、在黑暗中稍胜常人的微弱视力,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地向着与水流声相反的方向、更深的黑暗处摸去。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四周是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仿佛置身于巨兽的肠道。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十步,或许已有百丈,身后的火光和人声渐渐微弱,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吞噬。我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一处冰冷湿滑的、不知是石壁还是树根的物体,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彻底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伤口处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左肩、肋下、右腿……无一不在火辣辣地灼烧、抽搐。血刀经内力耗尽后的空虚和反噬,像无数冰针在骨髓里攒刺,带来一阵阵遏制不住的、想要呕吐的寒意。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撕下还算干净的内襟布条,凭着感觉,死死勒住肋下和右腿还在渗血的伤口。布条很快被温热的液体浸透。没有药,没有水,只有黑暗、寒冷和剧痛。
独眼老七……闫公公……账册……
一个个名字,像黑暗中飞舞的毒虫,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清明。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这地下迷宫或许能暂时藏身,但绝非久留之地。我必须出去,必须在他们彻底封锁这片区域之前,离开这里。
怀里的金银还在,冰冷坚硬,硌着伤口,也提醒着我背负的沉重。那枚作为诱饵扔出的铜钱……不知能否起到些许作用,扰乱他们的判断?
还有阿六……黑三……疤脸刘吐露的“闫公公”和“瑞福祥”……线索越来越多,但危险也越来越近,像收紧的绞索。
我靠在冰冷的壁上,缓缓闭上眼睛,试图调匀呼吸,凝聚溃散的内息。但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血刀经的内力如同干涸河床底最后一点泥浆,凝滞不动,反噬的寒意却越来越重,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不能睡过去……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我用尽全力,抬起颤抖的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上最深的伤口。剧痛如闪电般窜遍全身,让昏沉的意识猛地一清。就着这短暂的清醒,我撕下一小块衣袖,团成团,塞进嘴里,死死咬住,防止在昏迷中因寒冷和疼痛咬断舌头。
黑暗,无边的黑暗。寒冷,刺骨的寒冷。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痛。
只有嘴里布团粗糙的触感,和喉间不断上涌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提醒我还活着。
还活着,就还没完。
我死死咬紧布团,任由寒意和痛楚如潮水般淹没意识,只在最后一丝清明湮灭前,死死记住一个念头:
出去……必须出去……蕙兰……还有人在等我……
意识,最终沉入冰冷的黑暗。只有远处,那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水流声,在死寂中永恒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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