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将外袍往肩上一搭,指尖刚触到房门木柄,楼下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潘掌柜端着个油纸包匆匆上楼,青布短褂上还沾着灶间的烟火气,见他要走,忙上前半步拦住:“将军这就要走?昨儿吩咐厨房温的小米粥刚熬好,还热着,您带在路上垫垫?”
他目光扫过孙安身后的卞祥,又瞥见木架上早已干透的外袍,眼底掠过一丝担忧,却没多问,只将油纸包往孙安手里塞:“山里路滑,白天虽比夜里暖和,可风硬,您带着这个,饿了也能填填肚子。”
孙安捏着温热的油纸包,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他想起昨夜进门时雪水洇湿的青砖,想起桌上凉透的酱牛肉,喉结动了动,只道:“不必了,赶路要紧。店里的炭火钱,我已让亲兵结过。”
“将军说的哪里话!”潘掌柜立刻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又藏着几分恭敬,“这鸿盈坊本就是咱们自家的产业,您来歇脚,哪有要您掏钱的道理?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往门外飘了飘,声音压得低了些,“昨儿听伙计说,街上不太平,有客官丢了东西,您路上可得多当心。”
冀州县衙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门内值守的衙役见孙安一身劲装、腰间佩剑,手按在腰间的水火棍上,上前一步拦住:“来者何人?县衙重地,不可随意擅闯。”
孙安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安”字的玄铁令牌,递到衙役眼前:“在下孙安,有要事面见知县大人,劳烦通报。”令牌上的纹路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衙役见了,神色立刻收敛了几分,忙拱手道:“原来是孙壮士,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
不过片刻,身着青色官袍的知县便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孙壮士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听闻壮士昨夜在鸿盈坊歇脚,怎么今日一早便来寻下官?”
孙安随知县进了堂屋,待衙役奉茶退下,才沉声道:“大人,实不相瞒,昨夜在下在鸿盈坊丢了一样东西——一个织布包裹,里面是在下托人转交的家书,虽不值钱,却是家母病重时写的,对在下意义非凡。”他刻意隐去密信的真相,只字不提军务,只将包裹说得寻常又紧要。
知县闻言,眉头立刻皱起:“竟有此事?昨夜冀州城内并未接到失窃报案,壮士且莫急,你说说那包裹的模样,下官这就命人去查。”
“包裹是靛蓝色织布的,边角缝着一道白绳,约莫巴掌大小。”孙安说得详细,目光却紧盯着知县的神色,“昨夜鸿盈坊的潘掌柜也说,街上近来不太平,有客官丢过东西。在下想着,这贼既然敢在城内作案,说不定是惯犯,还望大人能多派些人手,在城门和要道处盘查,免得这贼带着东西逃出城去。”
知县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沉吟片刻:“壮士放心,下官这就传命下去,让各城门的衙役严加盘查,凡携带靛蓝色织布包裹的,一律仔细询问。另外,也让捕快们去街上打探,务必帮壮士寻回包裹。”
不消片刻,堂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哨棒敲击青石板的清脆声响。一个汉子大步冲进府衙,身形挺拔如松,肩上搭着件半旧的墨色短打,腰间系着粗麻绳,绳上悬着那根油光锃亮的哨棒。他面皮蜡黄,下颌留着一圈短硬的胡茬,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像淬了寒的钢珠,扫过堂内时带着几分锐利。
知县连忙起身,笑着向孙安引荐:“孙壮士,这位便是咱们冀州的捕头杨雄,外号病关索,外来的人,但破案最是利落,有他跟壮士去不消片刻事情定然解决。”
杨雄得了知县号令,当即带着两名捕快与孙安往街上寻踪。他早年在江湖上混过,识得些追踪的门道,顺着鸿盈坊附近的脚印一路查探,竟绕到了城南一处僻静的宅院外。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两串白幡,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正是潘掌柜家的方向。
“这潘掌柜家怎会设着灵堂?”杨雄眉头微蹙,伸手推开院门。院内静得可怕,只有西厢房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孙安心头一动,脚步放轻,跟着杨雄往厢房走去。
厢房内烛火摇曳,正中摆着一副黑漆棺椁,棺前供着牌位,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正跪在蒲团上烧纸,背影单薄,哭声断断续续。杨雄刚要开口询问,孙安却突然按住他的手臂,目光落在棺椁后方——那里堆着些干草,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草堆里,怀里紧紧抱着个靛蓝色的包裹,这包裹正是丢的那一个?
那妇人听见院门响动,猛地回头,素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吓得叫了一声,刚要起身,草堆里的身影听着声音却突然蹿了出来。那人个子瘦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衫,手里竟攥着把亮闪闪的短刀,架在了妇人颈间。他脸上还沾着草屑,一双圆眼滴溜溜转,看向门口的孙安与杨雄,语气带着几分狡黠:“别过来!再走一步,我就给她放血!”
妇人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不敢哭出大声。孙安按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那靛蓝色包裹——此刻正被那人用胳膊夹在怀里,边角的白绳看得真切。
杨雄见状,眉头拧成了疙瘩,却没立刻上前,只沉声道:“时迁,你偷东西便偷东西,挟持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本事?”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却没半分要动手的意思。
时迁闻言,嗤笑一声:“杨捕头这话可就假了,你我谁不是个下九流?如今你穿了官服,倒忘了老本行?”他用下巴指了指孙安,“这位爷要找的是包裹,我要的是五十两银子,让他拿银子来换,不然这妇人的命,还有他的包裹,都别想要了!”
孙安心下了然——杨雄竟认识这小偷,还故意放水。他往前半步,声音平静却带着压迫感:“银子我可以给,但你得先放了她。包裹里的东西对我重要,对你却无用,拿着银子走,比抱着个烫手山芋安全。”
杨雄在一旁插了句嘴,语气松散:“时迁,见好就收。这孙壮士不是普通人,真逼急了,你跑不掉。”他这话看似劝和,实则是在暗示时迁见机行事,眼底的神色明摆着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时迁眼珠转了转,显然也怕夜长梦多,狠狠瞪了妇人一眼:“你别耍花样!让他把银子放门口,退后十步!”妇人哭得更凶,却被时迁用刀背抵了抵脖颈,瞬间闭了嘴。孙安看了眼杨雄,见他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只好缓缓从怀中掏出钱袋,放在门槛上,缓缓后退。
时迁警惕地盯着孙安,一手勒着妇人,一手去够钱袋。就在他指尖刚碰到钱袋的瞬间,孙安突然身形一动,剑柄带着风声直指向时迁手腕——他要的不仅是包裹,更要弄清时迁背后是谁在指使。
剑柄破风的瞬间,时迁像是早有预料,脚尖在棺椁边缘猛地一点,身形竟如纸鸢般往窗棂飘去。他另一只手死死夹着靛蓝色包裹,短刀脱手掷向孙安面门,借着这转瞬的空隙,指尖已勾住窗沿,整个人翻出厢房,只留下一句尖笑:“想抓爷爷?下辈子吧!”
孙安挥剑挑飞短刀,追到窗边时,只瞥见时迁踩着院墙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口。杨雄在后头慢步跟上,望着空巷轻嗤:“这鼓上蚤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孙安却没接话,目光落在院心那具棺椁上——方才时迁藏身的草堆里,还留着半枚刻着字的腰牌,却因为磨的看不见颜色。
“多谢壮士相救……”身后传来潘巧云的声音,她已扶着门框站起,素衣上沾了草屑,眼眶却亮得惊人,之前不细看,细看之下竟是个美人,杨雄为孙安介绍,“这是本地潘掌柜的女儿,名叫潘巧云,原本嫁给了王捕快,可惜这王捕快没清福,我们这老虎泛滥,他上山猎虎的时候让老虎给吃了,潘小姐为他守了三年的活寡,这棺里边便是王捕快的衣服。潘掌柜让她守三年,今年恰好是第3年。
潘巧云擦去脸上泪痕,目光落在孙安收剑入鞘的动作上,眼底亮得惊人,上前两步便要屈膝行礼:“多谢孙壮士今日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巧云恐怕已遭那贼子毒手。”
孙安侧身避开,只淡淡道:“举手之劳,潘姑娘不必多礼。”说罢便要转身,却被潘巧云快步拦住——她素手攥着衣角,指尖微微发颤,语气却异常坚定:“壮士且慢!方才见壮士身手不凡,想来是燕云一带的好汉。巧云在此地守活寡三年,早已厌了这牢笼般的日子,求壮士带巧云回燕云,哪怕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侍女,巧云也心甘情愿!”
孙安眉头一蹙,语气冷了几分:“姑娘说笑了。燕云路途艰险,且我身负要事,不便带旁人同行。姑娘还是留在冀州,待捕快们擒住时迁,日子自会安稳。”他话说得决绝,不给半分余地,说完便转身往外走,杨雄在身后看了潘巧云一眼,也连忙跟上。
潘巧云站在原地,望着孙安远去的背影,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待那抹劲装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她才猛地转身往鸿盈坊跑,一路撞翻了两个挑着菜筐的小贩,也顾不上道歉。
冲进鸿盈坊后院时,潘掌柜正蹲在灶间劈柴,见女儿一身素衣跑得气喘吁吁,忙放下斧头:“巧云,你不在家守着灵堂,跑回来做什么?”
“爹!我要去燕云!”潘巧云扑到潘掌柜面前,眼眶通红却带着股执拗,“方才救我的那个孙壮士,他要回燕云,我要跟着他去!你给我一匹马,不然我就跪在这不走了!”
潘掌柜脸色一沉:“胡闹!燕云是什么地方?那是打仗的地界!你一个姑娘家去凑什么热闹?好好在家待着,那个杨捕快前两天来提亲,你若是不喜欢等过些日子爹再给你寻个好人家招来入赘不也好吗……”
“我不嫁!”潘巧云猛地打断他,往地上一坐便撒起泼来,双手拍着地面哭喊,“我守了三年活寡,早就受够了!今天我非要去燕云不可,你不给我马,我就自己跑着去!反正这冀州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引来伙计们频频探头,潘掌柜又急又气,却架不住女儿这般撒泼——他就这一个女儿,向来疼惜,终究是软了心。
“罢了罢了!”潘掌柜狠狠跺脚,转身进了马厩,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丢给潘巧云一副马鞍,“这马是你娘生前最喜欢的,你要是真要走,就骑它去!只是路上万事小心,若是受了委屈,就早点回来……”
潘巧云立刻止住哭声,爬起来接过马鞍,三两下便绑在马背上,翻身上马时眼底已没了半分哭意,只剩急切:“爹,您放心,女儿到了燕云,定不会给您丢脸!”说罢一夹马腹,枣红马长嘶一声,载着她往城门方向奔去,尘土飞扬间,竟真的追着孙安离去的方向赶了上去。
孙安刚在真定府外的茶寮见到卞祥,枣红马的嘶鸣声便从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潘巧云勒着缰绳翻身下马,素衣上沾了不少尘土,却依旧挺直脊背走到他面前,气息微喘却带着几分得意:“孙壮士,我终究是追上你了。”
卞祥在一旁看得真切,当即放下手中茶碗,忍着笑凑上前,拍了拍孙安的肩膀:“信已经给了马灵剩下的不用我们操心,不过好你个孙安!咱们一路风餐露宿奔着正事来,你倒好,从冀州带了位姑娘来,这本事可比找东西厉害多了!”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在孙安与潘巧云之间转了一圈,“怎么?打算把人带回燕云,让大哥也见识见识你这‘意外收获’?你要不也学着哥哥纳了人家姑娘,咱们这活早年间跟着哥哥的也好像只有你没有家室,这次回来听说关林呼延三位兄弟都有了子嗣,你这身武艺家产要是不娶妻生子,岂不是失传了?”
孙安脸色一沉,瞪了卞祥一眼:“休得胡言!潘姑娘是自行跟来的,我已多次拒绝。”说罢又转向潘巧云,语气多了几分无奈,“姑娘,燕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安稳,你还是回冀州去,莫要再跟着我们冒险。”
潘巧云却摇了摇头,伸手理了理鬓边乱发:“壮士不必再劝,我既已来了,便没打算回去。你们找包裹,我或许帮不上大忙,但端茶递水、探听消息总还能做,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卞祥见潘巧云态度坚决,又凑到孙安耳边压低声音:“依我看,姑娘既然来了,再赶回去反而危险。不如先带着,等到了燕云再做打算——好歹也是潘掌柜的女儿,都是赵先生挑出来的人交给大哥检查,怎么着也算是自己人,你不相信赵先生难道还不相信大哥?说不定往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孙安沉默片刻,终究是松了口,却冷着脸对潘巧云道:“跟着可以,但必须听我号令,不许擅自行动。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冀州。”
潘巧云立刻点头,眼底瞬间亮了起来。卞祥在一旁看得偷笑,又故意打趣:“还是孙安你有办法,不过下次可别再让姑娘追着跑了,传出去还以为咱们欺负人呢!”孙安没再理他,拿起桌上的地图,重新与卞祥商议起如何应对王文斌与接管太原府的路线,只留潘巧云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孙安专注的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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