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守的金童揉了揉眼，再抬头时，《天名录》那页已彻底空白。
他慌忙扯动腰间的铜铃，清脆的响声撞碎三十三重天的晨雾，惊得正在喝早茶的正音使呛了嗓子——昨夜还在发愁的“民荐山神”记录，此刻竟像被人拿橡皮擦狠狠抹过，连个墨点都不剩。
“这、这成何体统！”正音使拍着案几，茶盏跳起来砸在云纹地毯上，“快去查西牛贺洲城隍册！定是那些山民捣鬼——”
话音未落，文书司的飞鹤已扑棱棱撞进殿门，爪间攥着卷烧焦的黄绢：“上仙！南赡部洲、东胜神洲的民选神位也……也跟着没了！”
与此同时，不周山山坳里，安燠正四仰八叉瘫在竹榻上。
她刚在“竹影摇金”的阴凉处签到满半个时辰，系统面板突然跳出刺目红光，提示音像炸了的铜锣：【警告！
天道数据同步中，‘民心即天心’成就遭遇覆写风险！
当前剩余覆盖进度：87%】
“嚯，玩得挺花啊。”她翻了个身，狐狸尾巴从裙底钻出来，慢悠悠扫过石桌上的茶盏，“格式化我？也得看这硬盘支不支持。”
竹榻边的程砚正往石磨里倒桂花蜜，闻言直起腰，熊耳朵在晨光里抖了抖：“怎么了？系统又闹脾气？”他手里的木勺还沾着蜜，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金亮亮的线。
安燠坐起来，指尖戳了戳悬浮的系统面板。
红光里，她看见“民荐山神”的成就图标正在像素化，像块化了的麦芽糖。
她忽然笑出声，从腰间解下“空愿囊”——这是她用收集的百姓祈愿纸叠成的小布袋，此刻正鼓鼓囊囊坠着半袋山杏核和晒干的糖葫芦渣。
“程砚，把那个旧瓜子壳拿给我。”她扒拉着囊里的零碎，“就是去年中秋，卖糖葫芦的王婶塞给我的那张荐举帖，我当时嫌扎手，随手刻了壳子……”
程砚弯腰翻找，指尖突然顿住。
他捏出枚裹着糖霜的瓜子壳，上面用细若蚊足的字刻着“生死同担”——正是第一波山民举着糖葫芦堵山门时，塞给安燠的荐举帖碎片。
“你说天道校准仪只能删‘非法存在’。”安燠捏着瓜子壳，狐狸眼眯成两道月牙，“可要是有个东西，既是合法的，又是违法的……它删还是不删？”
程砚的熊耳朵竖起来：“你是说……”
“造个bUG。”安燠打了个响指，系统面板突然弹出【任务触发：养bUG计划｜奖励：天道逻辑豁免权（时效24h）】，“让那些山民今天在不周山边界，先按手印推举你当山神，再立刻哭着说‘被蛊惑了’，接着又补按一次‘这次是真的’——反复七次。”
程砚的钉耙“哐当”砸在地上：“七次？那王婶家小娃不得把糖葫芦都哭化了？”
“哭化了正好。”安燠掏出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近三个月收集的“百姓矛盾语录”，“上次李猎户说‘我信山神能驱虎，可他要是真显灵我又害怕’，张阿婆说‘给山神上供是该的，但供完的馒头我得拿回家’——天道最烦这种‘既要又要’，它那破系统只能认非黑即白。”
程砚突然笑出声，露出虎牙：“我这就去喊人。王婶家的糖画摊还欠我三串山楂呢，正好让她当‘被蛊惑’的带头。”他扛起钉耙往外走，后襟又沾了片银杏叶——和戏台那夜如出一辙。
安燠望着他的背影，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系统面板的红光已褪成橙黄，覆盖进度停在42%。
她摸出颗山杏含在嘴里，酸得眯眼，却听见山脚下传来嚷嚷声：“程山神！我们要按手印！”“哎哎哎刚才不算，我被张狗子忽悠了！”“什么忽悠！我家二丫说山神摸过她的头，这能假？”
日头爬到中天时，三十三重天的警报声炸成一片。
金童抱着《天名录》跪在正音使脚边，绢帛上的字迹像发了疯的蚯蚓，刚写上“西牛贺洲·程砚”，下一秒就被涂成“待勘妖神”，再刷新又变成“合法神只”，如此循环往复。
“这、这是数据溢出！”文书司的仙吏捧着冒烟的算天盘，“其他民选神只也跟着乱了——南赡部洲的河伯前一秒被删，下一秒因百姓祈祷自动复活；东胜神洲的树仙刚被标记为‘野神’，立刻有三百个孩子抱着树喊‘奶奶’！”
正音使的银须全炸了起来，他抓起案头的《天规总纲》就要砸人，却见那本书突然自己翻页，停在“民心即天心”的注脚处——不知何时，旁边多了行小字：“若民心自相矛盾，天心当如何？”
与此同时，不周山山巅。
安燠仰头望着被搅成麻花的云层，系统面板弹出【成就完成：bUG饲养员｜奖励：可观测天道底层代码（时效1h）】。
她指尖轻点，空气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符，其中一行格外刺眼：“检测到矛盾体，系统将进入保护性休眠……”
“休眠？正好。”她摸出藏在袖中的“显隐墨汁”——这是用百年老槐的树泪混着百姓祈愿的灰烬熬的，程砚偷偷从地脉脐眼挖的材料。
墨汁在她掌心凝成小团黑雾，像团不肯安分的云。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安燠望着地脉延伸的方向，狐狸眼亮得像两颗宝石。
系统提示音突然变轻，像怕惊动什么：【检测到地脉异动｜建议：墨汁注入时机……】
“急什么。”她把墨汁重新收进空愿囊，转身往山下跑——程砚正被王婶家的小娃们围在中间，脸上沾着糖画的金粉，举着半串糖葫芦喊：“都排好队！第二波按手印从东边开始！”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安燠跑近时，程砚突然把糖葫芦塞进她嘴里。
甜津津的糖壳混着山杏的酸，在舌尖炸开。
她望着他沾着金粉的脸，突然轻声道：“等天道醒了……”
“醒了又怎样？”程砚揉乱她的头发，熊耳朵在夕阳里泛着暖光，“九万颗心，热热闹闹的，它删得完吗？”
远处，地脉脐眼的方向传来闷响，像大地在翻身。
安燠摸着怀里的显隐墨汁，笑意在眼底漫开——有些事，天道删得掉记录，却删不掉根。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值守的金童揉了揉眼，以为是烛火晃了，却见《天名录》“西牛贺洲·民荐山神”那页的墨迹正像被泼了无根水，晕开一团模糊的灰雾。
他刚要喊人，案头的青铜沙漏突然“咔”地卡住——这是算天盘过载的前兆。
同一时刻，不周山山腹的地脉脐眼旁，安燠正踮脚够岩壁上的石缝。
程砚扶着她的腰，熊爪子在她衣摆蹭出几道泥印：“慢着，那石头尖扎手。”他另一只手举着火折子，暖黄的光映得她耳尖泛红。
“没事，就这儿。”安燠指尖叩了叩潮湿的岩壁，石缝里渗出一线清泉，“地脉活水往东南走，能灌进三十七个村子的水井。”她从袖中摸出显隐墨汁，那团黑雾在掌心滚了滚，像极了程砚上次偷藏的蜂蜜团子。
程砚的熊耳朵抖了抖：“这墨汁真能顺着水跑？王婶家那口老井，去年还捞出过死蛤蟆呢。”
“死蛤蟆都泡不烂的墨，才叫显隐。”安燠歪头冲他笑，狐狸尾巴在身后晃成毛球，“白天太阳一晒，字就化在水里；夜里月凉了，又爬回井壁、石碑、树叶子背面——跟咱们小时候藏糖纸似的。”她捏着墨团往石缝一送，黑雾“滋啦”钻进泉眼，溅起的水珠落进她领口，凉得她缩了下脖子。
程砚忙掏帕子给她擦，帕子上还沾着早上哄小娃时蹭的糖渣：“那条款真写‘经民荐的算未经荐’？百姓念了不会骂咱们？”
“骂？”安燠掏出小本本翻页，上面记着李猎户的“驱虎又怕显灵”、张阿婆的“供完馒头要拿回家”，“他们本就爱说这种话——天道非认死理，偏要拿尺子量人心，那咱们就给它递把锯齿尺。”她合上本子时，系统面板突然弹出鲜红提示：【地脉墨汁扩散进度：17%｜检测到民间认知扰动】
山外的王婶正蹲在井边洗衣。
水面晃了晃，井壁上突然爬出一行小字，她凑近一瞧，念出声：“凡未经民荐者不得为神，凡经民荐者皆视为未经民荐？”旁边洗菜的张阿婆凑过来：“哟，这字儿咋跟我家灶王爷画像似的，白天没影夜里冒？”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念了三遍，井里的小鱼“扑棱”跳出水面，溅得王婶袖口全是水。
与此同时，三十三重天的算天盘“轰”地炸开团蓝烟。
文书司仙吏抱着冒烟的铜片跪成一片：“上仙！西牛贺洲检测到十万‘疑似山神’！东头村的狗娃坐祠堂门槛说‘我是山神’，西头的二丫拿草叶子当供品——校准仪正挨个打问号呢！”
正音使的银须抖成乱麻，他抓起《天规总纲》要砸人，书脊却“刺啦”裂开，掉出张皱巴巴的瓜子壳，上面刻着“生死同担”。
金童突然指着《天名录》尖叫：“显了！又隐了！西牛贺洲·程砚那页，刚标‘合法’就变‘待勘’，跟戏班子翻跟斗似的！”
“暂停校准！”太白金星抚着长须冲进殿门，手里的拂尘都跑散了毛，“再这么扫下去，连四海龙王的神职代码都要乱成浆糊——您瞧南天门的光幕！”众人抬头，只见那层笼罩三界的仙光正像卡带的皮影戏，明灭之间漏出几段百姓的画面：村童们举着树枝当钉耙喊“我是程山神”，老妇们对着槐树作揖念“凡经民荐的算没荐”，连卖糖葫芦的王伯都在摊前立了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买一串送山神条款三条”。
“这哪是民选山神？”正音使瘫在云椅上，茶盏“当啷”掉在脚边，“这是民间给天道下套！”
不周山的夜来得早。
安燠蜷在竹榻上，把那枚刻着“生死同担”的瓜子壳贴在额头上，系统面板浮着淡金色的“天道打结”成就，像块裹了糖霜的山杏。
程砚抱着小芽（他们捡的橘猫）晃进来，发顶还沾着祠堂高座上的蜘蛛网：“又玩什么幺蛾子？”
“给天道种病毒呢。”安燠扯下瓜子壳，在他鼻尖晃了晃，“以后谁想删咱们的记录，得先解这瓜子壳上的题——就跟你当年解天书似的。”小芽“喵”地扑向瓜子壳，被程砚捞进怀里。
窗外，南天门的光幕正卡成一片雪花点，像极了去年冬天程砚烤糊的糖画。
“那啥……”程砚挠了挠后颈，熊耳朵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刚才去村头，听见几个老神仙嘀咕。”他压低声音，“说七日后要启动个啥‘断灵大阵’，说是能……能断了地脉里的乱东西。”
安燠的狐狸尾巴“刷”地绷直。
她盯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幕，忽然笑出声，指尖戳了戳程砚的胸口：“断灵大阵？正好——咱们新种的‘病毒’，就爱啃这种大阵的根。”她翻身扑进他怀里，尾巴卷住他的手腕，“程砚，明天咱们去王婶家借十斤糖霜。”
“干啥？”
“给‘病毒’加层糖衣——让天道删咱们的时候，先甜掉牙。”
山风卷着桂花香吹过窗棂。
南天门的光幕突然彻底暗了一瞬，再亮起时，《天名录》的空白页上，隐约浮起一行细若蚊足的字：“民心即天心，若心有千面……”
而在更深处的凌霄殿，玉帝望着案头的密报，指尖重重叩在“断灵大阵·七日后启动”几个字上。
烛火晃了晃，将那行字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藏在暗处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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