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时刻如同沉重的雾霭，无可避免地压了下来。蔚僵直地伫立在房间的阴影里，目光近乎贪婪地追随着凯特琳的每一个动作——看她如何将那些象征着秩序与身份的皮城制服仔细抚平、折叠，再一件件放入那只仿佛能划清界限的行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未竟之言的刺痛，仿佛所有能够连接两人的语言都已在那个无可挽回的决定之后彻底燃烧殆尽。
自蔚斩断犹豫、决意点燃战火的那一瞬起，她们之间便陷入了一种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绝望的寂静。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对命运的臣服。她们默不作声地各自准备着通往截然相反未来的行装，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可能触及那深渊般分歧的对话，仿佛一旦开口，就会惊醒那头名为“对立”的巨兽。
凯特琳“唰”地一声拉上行李拉链，那声音干脆利落，像一道最终的闸门落下。她即将跨过那条无形的界线，返回她所归属的光明之城，去肩负她与生俱来的职责——扞卫皮城的法律与秩序。而她们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下一次的重逢，极可能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站在那道将世界一分为二的进步之桥两端，以武器而非目光相迎。
蔚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所有道别、解释、甚至是一句苍白的“保重”，都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预感性悲哀死死锁在胸腔深处。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注定的别离，一步步成为现实。
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仿佛能将胸腔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强行压下去。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是一片近乎僵硬的平静。她推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凯德正倚靠在走廊外侧那锈蚀的金属栏杆上，听到门响，他侧过头。他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蔚的脸上，冷静地审视着她那刻意维持的、毫无波澜的表情，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汹涌的浪潮。一旁的安琪儿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她的视线一刻也不敢从蔚的身上移开。
蔚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牵动，试图扯出一个表示“无事”的笑容，但那笑容却苍白而短暂，还未抵达眼底便已消散。
凯德的下颚微微动了动，算是回应。他声音低沉，语调平稳地陈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会有人护送凯特琳，直到她安全离开祖安的地界。”
“知道了。”蔚的声音有些发干，她点了点头，动作略显僵硬。她沉默了片刻，仿佛需要集中精力才能想起下一个问题，随后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金克丝和艾克呢？”
“希尔科派人来传过话了，”安琪儿立刻接过话，语速稍快，透露出她的紧张，“说……他们现在在他那里。”
蔚再次点了点头，对这个消息没有立刻做出更多的反应。然而，就在这一片短暂的沉寂中，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那双总是充满力量、能够粉碎一切障碍的拳头——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她下意识地猛地收紧手指，想要将这失控的迹象死死攥进掌心藏起来。
但这细微的挣扎并未逃过凯德的眼睛。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伸出宽厚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按在蔚紧绷的肩膀上。那手掌传来的分量和温度，像锚一样试图稳住她动荡不安的灵魂。
“放轻松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我们都在这里。”
希尔科沉默地伫立在宽大的拱形玻璃窗前，如同一尊浸没在阴影中的雕像。窗外，祖安底层永恒的霓虹与盘旋的化学灰霾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帷幕，映照在他那仅存的、深邃的独眼之中，却未能照亮其底部的波澜。
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赛维卡迈步而入，她坚实的身形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她停在房间中央，声音低沉而清晰：“已经安顿好他们俩了。”
希尔科的身形未动，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那片他一手经营却也难以完全掌控的城池。良久，一声极轻的、几乎融于空气的叹息溢出他的唇间。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糅合了追忆、慨叹与某种难以名状涩意的复杂语调，仿佛不是在对话，而是在叩问自己的过去：“范德尔啊……倒是留下了个好女儿。”他顿了顿，独眼的视线似乎微微失焦，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那骨子里的倔强，那股不顾一切的疯劲……真像当年的他。”
赛维卡没有打扰他的出神，她只是向后微倾，将肩膀靠在了冰冷的门框上，双臂自然交叉在胸前。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希尔科那难以捉摸的背影上。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问题直接而简洁，敲碎了弥漫的沉思：“你打算怎么办？”
话音落下，房间再次被沉重的寂静所吞噬。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属于底城的模糊嗡鸣在填补着这片空白。时间仿佛被拉长，希尔科的身影凝固在光影交界处，侧脸的线条在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难测。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一声更沉、更缓的呼吸声之后，他的回答终于落下，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为一切不确定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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