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烛店出来,王小虎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
那十二张“大团结”被他用手帕仔细包好,塞在最贴身的内兜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的确良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火热的质感。
一千二百块。
这四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心里烧得噼啪作响。
他没有再去乱逛,而是找了个墙角,把那十盒包装精美的檀香拿出来,小心地藏进竹筐底部,再用那株挖来的紫血草压好,最后才盖上杂草。
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踏实了。
中午,国营饭店门口,王富贵老远就看到了他,招着手喊:“小虎!这边!”
拖拉机旁边,几个村里的叔伯正蹲在地上抽烟,看到王小虎,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佩服、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小虎,买啥好东西了?”王富贵接过他的破竹筐,感觉沉甸甸的,随口问道。
“没啥,就几本书。”王小虎含糊道。
“走,富贵爷爷带你下馆子去!今天高兴,咱爷俩吃肉!”王富贵心情极好,六万块的巨款存进信用社,他感觉自己腰杆都粗了一圈。
王小虎却摇了摇头:“富贵爷爷,我不吃了,我想早点回家。”
他兜里揣着一千多块钱,就像揣着个炸药包,在外面多待一秒都觉得不安全。
王富贵看他一脸认真,也没多想,只当是孩子想家了。
“行!那咱们就回去!”
回去的路上,拖拉机依旧颠簸,王小虎的心思却早已飞回了后山那座破庙。
爷,孙子给您带好东西回来了!
……
傍晚,王小虎的家。
昏黄的灯泡下,一家三口围着一张掉漆的八仙桌吃饭。
气氛有点怪。
他爹王大柱,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今天破天荒地倒了半碗白酒,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自己这个儿子。
他妈李翠花,则不停地往王小虎碗里夹咸菜,嘴里念叨着:“在外面跑一天,累坏了吧?多吃点,看你瘦的。”
王小虎知道,他俩还在为昨天那六万块钱的事心神不宁。
那笔钱,对这个家来说,冲击太大了。
就像往一口平静的井里,扔进了一块巨石,水花虽然落下去了,但井底的泥沙,却被搅得翻天覆地。
王小虎扒拉了两口饭,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放下碗筷,深吸一口气,从内兜里,掏出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方块,轻轻放在了桌子中央。
“爹,妈。”
王大柱和李翠花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啥?”李翠花疑惑地问。
王小虎没说话,他一层一层地,把手帕打开。
当那一叠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十元大钞,整整齐齐地出现在灯光下时,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筷子掉在桌上的声音,都没有。
王大柱端着酒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睛瞪得像铜铃。
李翠花的嘴巴,慢慢张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是……”她的声音在发抖。
“一千二百块。”王小虎平静地说道。
“啪!”
王大柱把酒碗重重地砸在桌上,半碗白酒溅了出来,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王小虎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说!这钱是哪来的?!”他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你是不是又去找吴广才了?你是不是偷的?抢的?!”
“大柱你干啥!你弄疼孩子了!”李翠花反应过来,哭着去掰丈夫的手。
“你给我说实话!”王大柱根本不理会,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全是恐惧和愤怒,“咱家穷,但咱不能干这犯法的事!你要是走了歪路,我还不如现在就打死你!”
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王小虎的脸都白了。
但他没有哭,也没有躲。
他迎着父亲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爹,这钱,是我挣的。”
“你挣的?”王大柱气得笑了,“你一个半大小子,一天工夫,你上哪挣一千二百块?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是真的!”王小虎急了,大声喊道,“我去镇上的百草堂卖药了!我挖到了一株很值钱的草药!”
“卖药?”李翠花愣住了,“啥药能卖这么多钱?人参还是灵芝?”
在她的认知里,也只有电视里演的那些传说中的东西,才可能值这个价。
“我不知道叫啥名。”王小虎开始了他早就想好的说辞,“就是后山断崖下的一种紫色的小草,我听村里老人说过,很稀罕。我就挖了一株去试试,没想到……百草堂的掌柜一眼就看中了,给了我这个价。”
他把事情的经过,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
隐去了土地爷,也隐去了他跟孙掌柜斗智斗勇的过程,只说自己运气好,碰上了识货的。
可这番话,听在王大柱夫妇耳朵里,依旧像是天方夜谭。
王大柱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道:“一株草……一千二……这世界是疯了,还是我疯了……”
李翠花则一把抱住王小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是高兴,是害怕。
“儿啊,这钱……咱不能要啊!”她哭着说,“这太吓人了!这钱拿着烫手!万一那掌柜的反悔了,说我们是骗子,把我们告到公安局可咋办啊?”
“是啊!”王大柱也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怀璧其罪!这钱来路不明不白,就是个祸害!明天,你跟我去镇上,把钱还给人家!咱不要了!”
“不能还!”王小虎急了。
这可是他给爷爷挣的香火钱,是他未来的第一笔启动资金,怎么能还回去?
“那掌柜的说了,以后每年,我都给他送一株,他每年都给一千二!这是正经生意!”
“每年都有一千二?”
这话,像一道惊雷,把王大柱夫妇俩都给劈懵了。
如果说一次是偶然,是运气。
那每年都有,这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儿子,找到了一条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能下金蛋的财路。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王大柱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事……还有谁知道?”
“就我们仨。”王小虎答道。
“好。”王大柱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门闩死死地插上,又跑到窗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回来,一把将桌上那叠钱揣进怀里,声音压得极低:“从今天起,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说!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漏!”
他看着妻子和儿子,眼神无比凝重:“你们记住,财不露白。咱家要是突然有钱了,村里人会怎么看?亲戚会怎么想?小偷会不会惦记上?这钱,不是福,是祸!”
李翠花被丈夫的表情吓住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王小虎心里,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他本以为,拿回钱,爹妈会高兴,会夸他有本事。
可他看到的,却是比面对吴广才时还要深刻的恐惧。
原来,对于穷怕了的人来说,突如其来的财富,和突如其来的灾难,是一回事。
那天晚上,王大柱过饭都没吃完,就扛着铁锹出了门。
半个多小时后,他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新鲜的泥土味。
他没说钱藏在了哪,王小虎也没问。
他知道,那笔钱,已经被他爹用最古老、也最稳妥的方式,交给了这片土地保管。
……
夜,深了。
王小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爹的鼾声和娘的叹气声,从隔壁屋传来,像两把小锤子,敲得他心烦意乱。
他悄悄地爬起来,背上那个装着檀香的竹筐,像只狸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溜出了家门。
村子已经完全沉睡,只有几声狗叫,从远处传来。
月光如水,洒在乡间的小路上。
王小虎一个人,走在去后山的路上,心里却没有半分害怕。
他知道,路的尽头,有个人在等他。
破败的土地庙,在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王小虎熟练地翻墙而入,来到神像前。
他把竹筐里的十盒檀香,一盒一盒,整整齐齐地摆在供桌上。
然后,他取出三根,用火柴点燃。
一股从未有过的、醇厚而静谧的香气,瞬间在小小的庙宇里弥漫开来。
这香气,和村民们平时烧的那种混着杂料的廉价香火,有着天壤之别。
它不呛人,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能让人心神安宁的奇特力量。
就在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缠绕向那尊泥塑神像的瞬间,王小虎感觉到了变化。
一股微弱但温润的暖流,从神像上传来,笼罩住他。
原本死气沉沉的神像,在月光和香烟的映衬下,那双泥塑的眼睛,仿佛有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神采。
“爷,孙子回来看您了。”王小虎跪在蒲团上,轻声说道。
“嗯。”
土地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这一次,那声音明显比白天时要凝实、洪亮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好香。”土地爷赞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满足,“你小子,有心了。”
“爷,我把钱拿回家了,可我爹妈……他们好像不高兴。”王小虎把家里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解。
土地爷听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虎子,你记住。这世上,最难懂的,是人心。最能考验人心的,就是钱。”
“你爹妈不是不高兴,他们是怕。穷了一辈子,骨头里都刻着‘小心’两个字。在他们眼里,一千二百块,跟你腰上别着一把刀没区别,随时会伤到自己,也会引来饿狼。”
“爷不是跟你说过吗?横财,折损气运。这钱,在你眼里是本事,在他们眼里,就是横财。横财,意味着风险,意味着未知。人啊,最怕的就是未知。”
土地爷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王小虎心里的那点委屈和火气。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我该怎么办?爷,您再给我指条明路。”
“路,已经给你了。”土地爷的声音带着笑意,“紫血草,是你这条路的起点,但不是终点。光靠卖药材,你顶多是个富家翁,成不了大事。”
“那要做什么?”
“你忘了老头子我的本职是什么了?”土地爷反问道。
“土地爷啊。”
“土地爷,掌管的是什么?”
“一方水土,生灵,财运……”王小虎喃喃道。
“对!”土地爷的声音陡然提高,“是土地!虎子,咱们脚下这片山,这座村,才是你真正的宝库!紫血草,只是这宝库里不起眼的一块小石头罢了。”
王小虎的心,猛地一跳。
“爷,您的意思是……”
“你想让你爹妈安心,想让全村人跟着你过上好日子,光靠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发财,是下下之策。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到时候,人心一乱,比穷的时候更可怕。”
“你要做的,是把这笔钱,变成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营生。一个能让全村人都参与进来,都能跟着你挣钱的营生!”土地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
“一个……全村人都能参与的营生?”王小虎被这个宏大的想法给震住了。
“没错。”土地爷的语气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你想想,这后山,除了紫血草,还有没有别的宝贝?那些野生的蘑菇、木耳、山核桃、野果子……这些东西,城里人稀罕不稀罕?”
“稀罕!当然稀罕!”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们收上来,卖到城里去呢?”
“我……”王小虎语塞了,“我没想过……大家都是自己吃,或者拿到集市上换点油盐,从来没人想过能当成正经生意做。”
“那是因为他们眼界窄,没本钱,更没门路。但是你,虎子,你现在有了。”土地爷的声音,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王小虎的面前,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用你手里的这一千二百块钱,做本金。我,用我这几百年土地神的见识,给你当‘眼睛’,告诉你山里什么东西值钱,什么时候去采摘最好。”
“你,去把这些山货,从村民手里收上来,给他们一个公道的价格。然后,你再想办法,把这些东西,卖给那个百草堂的孙掌柜,或者镇上更大的饭店、供销社!”
“这样一来,钱,就从你一个人兜里的‘横财’,变成了全村人辛勤劳作换来的‘正财’。你爹妈,安心了。村民们,有钱赚了,念着你的好。你,就成了这个村名副其实的领头人!”
“到那时,你再看看,谁还敢小瞧你?谁还敢动咱们这土地庙一根毫毛?!”
土地爷的这一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王小虎混沌的脑海。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
村民们背着箩筐,满载而归,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一辆辆拖拉机,满载着山货,开出村子,又拉回来一车车的钞票和希望。
而他,王小虎,就站在这画卷的中央。
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滚烫起来。
“爷……”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我……我能行吗?”
“你一个人,不行。”土地爷笑道,“但有爷在,你就行!”
“去吧,虎子。明天,就从让你爹妈帮你收购村里第一批山菌开始。”
“爷给你指的第二条财路,就在这。”
“用这穷山恶水,给你自己,也给老头子我,挣一个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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