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风,更冷了。
王小虎站在庙前,小小的身子,在摇曳的树影下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杆插在地上的标枪。
他面前,是李大头他们落荒而逃时丢下的两个汽油桶。
一个几乎是满的,另一个也还剩小半。
刺鼻的汽油味,像是魔鬼的耳语,钻进他的鼻孔,撩拨着他心底那头刚刚被唤醒的野兽。
脑海里,土地爷那苍老的声音还在回响。
“虎子,记住了,咱们神仙,靠的不是拳脚,是脑子。”
王小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吐出。
“爷,孙子记着呢。”他低声自语,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可光动脑子,是说服不了不讲道理的畜生的。对付畜生,得用它们听得懂的法子。”
他不再犹豫。
他拎起那桶几乎满的汽油,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拎着自己和全村人的命运。
他没有立刻就泼。
他绕着小小的土地庙,走了一圈又一圈,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孤狼。
他在观察,在计算。
火,要烧。
但怎么烧,烧哪里,烧到什么程度,这里面的门道,比白天跟李大头耍嘴皮子要深得多。
烧塌了?
不行。
这是爷爷的根,也是全村人的念想。
烧轻了?
不行。
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会变成一个笑话。
必须烧得恰到好处。
烧得像一次被人及时发现、仓皇中断的恶毒纵火。
烧得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李大头和吴广才的报复。
烧得让这件事,从一件村里的纠纷,变成一桩谁也捂不住的刑事案件!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土地庙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以及门口那两根已经有些腐朽的门柱上。
这里是脸面。
打人就打脸,烧庙,自然也要烧门。
他拧开盖子,不再有半分迟疑。
冰冷的汽油,被他以一种近乎冷静的手法,均匀地泼洒在木门和门柱上。
他甚至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将剩下的汽油,在庙门口的空地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引线,一直延伸到几米外的草丛边。
做完这一切,他将空了的汽油桶,用力扔进庙宇侧面的山沟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个还剩小半的,他则故意把它踢倒在离庙门不远的地方,让汽油流淌出来,形成一滩刺眼的油渍。
这是“物证”。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只剩下一根火柴的火柴盒。
这是他爹抽烟用的“泰山”牌火柴。
他抽出那根唯一的火柴,在火柴盒的侧面,“刺啦”一声划燃。
橘黄色的火焰,在他眼前跳动,映着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眸子。
他没有立刻点燃地上的汽油引线。
他举着火柴,用那微弱的光,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破败的庙宇。
“爷,您老人家担待点。”
“孙子今晚,要干一件大大的坏事。”
“可这坏事,是为了保护您,保护咱们的家。”
“您要是真有灵,就保佑孙子,别把自己也玩进去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火柴,扔向了那条汽油引线的尽头。
“呼——!”
一条火龙,瞬间在地面上腾起,发出沉闷的咆哮,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庙门!
轰!
泼了汽油的木门和门柱,刹那间被烈焰吞噬。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照得一片通红!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熏得王小虎几乎睁不开眼。
他没有欣赏这壮观的景象。
在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转身,像一头猎豹,朝着山下村子的方向,疯狂地冲了下去。
他必须抢在任何人发现之前,第一个“发现”这场火。
他必须是那个敲响警钟的英雄。
夜路崎岖,他却如履平地,好几次都差点被石头和树根绊倒,但他都凭借着一股狠劲稳住了身形。
肺部火辣辣地疼,像是在燃烧。
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但他不敢停。
快一点,再快一点!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村长王富贵家那熟悉的院墙,出现在了视野里。
王小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抡起拳头,疯狂地砸了上去。
“砰!砰!砰!”
“着火了!着火了!”
“村长!快醒醒!土地庙着火了!”
他的声音,因为急速的奔跑和刻意的惊慌,变得嘶哑、尖利,充满了恐惧,像是杜鹃啼血,划破了王家村死寂的夜空。
“谁啊?大半夜的,叫魂呢!”屋里,传来王富贵睡意惺忪的骂声。
“是我!王小虎!”
“村长!快出来!李大头他们放火烧庙了!”
“什么?!”
“放火”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碎了王富贵的睡意。
屋里的灯,“啪”的一声亮了。
紧接着,是桌椅被撞倒的“哐当”声和王富贵老婆的惊叫声。
几秒钟后,大门被猛地拉开。
王富贵只穿着一条裤衩,赤着上身,手里还提着一根准备用来防身的擀面杖。
当他看到王小虎那张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满是“惊恐”的脸,以及远处后山那片被映得通红的天空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那……那……”他指着后山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快!快叫人救火啊!”王小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着,“晚了就全烧光了!”
这一摇,把王富贵的魂给摇了回来。
“对对对!救火!救火!”他如梦初醒,转身冲回院子,抓起挂在墙上的铜锣,一边疯狂地敲打,一边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起来。
“当!当!当!当!”
“着火啦——!都起来!后山土地庙着火啦——!”
凄厉的锣声和嘶吼声,像一颗炸雷,在沉睡的王家村上空炸响。
一盏灯。
两盏灯。
村子里,一盏盏灯光接二连三地亮起。
狗叫声,人的惊呼声,孩子的哭声,乱成了一锅粥。
“咋回事啊?”
“哪里着火了?”
“快!都抄家伙!去后山!”
一个个只穿着裤衩背心的庄稼汉,从各自的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的,不再是酒碗,而是水桶、铁锹和锄头。
白天的胜利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人欺到家门口的暴怒!
“肯定是李大头那帮狗日的干的!”
“操他娘的!白天没讨着好,晚上就来阴的!”
“弄死这帮杂种!”
群情激奋。
王小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但他知道,光靠村民的怒火,还不够。
他冲进王富贵的屋里,在后者老婆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起了炕头上的那部黑色电话机。
“小虎,你干啥?”王富贵也跟着冲了进来。
“报警!”王小虎头也不回,手指在老旧的拨号盘上,飞快地转动。
他没有拨119。
在农村,等消防队从几十里外的县城赶来,庙早就烧成灰了。
他拨的是110。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公安局吗?我要报警!”王小虎对着话筒,用一种带着哭腔和愤怒的童音,大声喊道。
“这里是清河镇王家村!有开发商雇佣黑社会,因为强拆土地庙不成,半夜放火报复!”
“火好大!我们全村人都在救火!”
“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我亲眼看见了!就是白天那伙人!他们手里有刀,还泼了汽油!”
“你们快来啊!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
他的话,说得又快又急,信息量巨大,而且充满了煽动性。
“开发商”、“黑社会”、“强拆不成”、“放火报 ?复”、“杀人灭口”、“亲眼看见”……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接线员的神经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纵火案了。
这他妈是性质极其恶劣的、带有黑社会背景的报复性纵火伤人(未遂)案件!
“同学你别急!慢慢说!你叫什么名字?具体位置在哪里?”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也变得紧张起来。
王小虎没有再多说,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他“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然后对着已经听傻了的王富贵吼道:
“村长!快带人去救火!警察马上就到!”
王富贵看着王小虎,眼神里已经不是震惊,而是彻彻底底的敬畏。
这孩子……这脑子……这胆量……
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这个村子,怕是真的要靠这个半大小子来顶天了。
“走!”王富贵虎吼一声,带着满腔的悲愤和怒火,领着浩浩荡荡的村民,提着水桶,扛着铁锹,朝着后山冲去。
王小虎混在人群中,看着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愤怒的脸,他知道,这把火,点对了。
等他们赶到土地庙时,火势已经被王小虎自己控制得差不多了。
木门和门柱被烧得焦黑,还在冒着缕缕青烟,但主体结构完好无损。
现场的景象,完美地印证了王小虎报警时说的话——一场被及时发现、仓皇中断的纵火案。
村民们看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庙门,一个个目眦欲裂。
“狗杂种!真敢下手啊!”
“这要是小虎没发现,咱们王家村的脸,就全被烧光了!”
“这事没完!明天咱们就去县里告状!”
王小虎站在人群后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结果。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山村的宁静。
不止一辆。
一辆,两辆,三辆……
最后,甚至连一辆红色的消防车,都闪烁着刺眼的警示灯,艰难地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
车灯的光束,将整个后山照得如同白昼。
那红蓝交替的警灯,映在每一个村民的脸上,也映在了王小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事情,彻底闹大了。
从他点燃那根火柴开始,这件事的主动权,就已经从开发商吴广才的手里,转移到了他的手里。
一个穿着警服、看起来像是带队领导的中年男人,从第一辆警车上跳了下来,看着眼前这阵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谁报的警?现场谁负责?”他高声问道。
村长王富贵连忙迎了上去。
王小虎则悄悄地退到了人群的最后面,深藏功与名。
他看着那些开始勘查现场、拉起警戒线、给村民们做笔录的警察,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微笑。
吴老板,李大头。
借你们的汽油,给你们点了这把火。
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们来救火了。
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钱硬,还是国家的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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