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流逝，如同指尖里的细沙，想抓也抓不住。
一个月后的某个午休时间，莉塔的办公室里，午后温暖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如同一条密密麻麻交织的布。
莉塔坐在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叩叩”声。她微微蹙着眉，审视着坐在对面的曲焕。
“你最近，”她平静地打破了办公室内的沉默，“有没有感觉到……脑子里会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些比较……血腥或者黑暗的画面？或者情绪上出现难以抑制的烦躁与攻击冲动？”
曲焕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回答：“没有，莉塔导师。除了第一次注射后，接触到格兰特核心力量时有过短暂的冲击和不适外，后面几次都……很平静。我甚至觉得……”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或者说那股力量，有些太安静了。”
“奇怪……”
“就拿大多数的越权者为例，接触死灵物品就是他们掌握魔力的主要方式。没有魔力天赋的平民通过接触死灵物品可以施法的能力的，然而前提是他能够承受那股力量，或者那个死灵物品本身比较稳定，否则等待他的，要不然是疯掉，要不然就是被反噬而死。但不管怎么说，无论你是法师还是平民，只要胆敢接触死灵物品，就不可能不被其影响心神。这几乎是肯定的。”
莉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停止了敲击，“更何况，格兰特核心这种程度的死灵力量，纵使经过处理和稀释，其本质依旧充满了负面特质。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宿主毫无反噬迹象才对。这不合常理。”
言毕，办公室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喵~”
突然，她养的那只通体漆黑的猫咪慵懒地叫了一声。这家伙此刻正大摇大摆地趴在办公桌的一角，占据着一小块阳光充沛的地方，悠闲地舔舐着自己油光水滑的毛发，对主人凝重的思绪浑然不觉。
莉塔没被这突然的喵声打断思索，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一份报告上——那是珍妮弗护士定期传来的注射记录。
“珍妮弗那边记录，你已经注射到第十针了，对吗？”她抬起眼，再次确认道。
“是……是的，莉塔导师。”曲焕点头。
“摩勒交易所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净化和稳定处理。”莉塔继续说道，“我原本的打算是，如果格兰特的核心力量对你而言太过霸道或难以承受，就先用这些能量层级较低、相对温和的物品作为过渡和缓冲。然而……”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曲焕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可思议：
“你的体质居然对如此强大的死灵力量没有表现出丝毫排斥……这大概只能归结于你那特殊的血脉，所造就的、对死灵力量异乎寻常的……亲和力。或者说，是某种被诅咒的‘适应性’。”
曲焕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结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下一刻，莉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窗边。她背对着曲焕，双手负在身后，望着窗外一片暖洋洋的、充满生机的校园景象。
“真的……一点其他的异常迹象都没有了？”她的声音从窗前传来。
曲焕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寂静的夜晚。“其实……如果要说有的话，也是有的。就在我注射第八针制剂的那天晚上……”
“怎么了？”莉塔迅速转过身，目光如电。
“我的诅咒之源，也就是……”曲焕有些难以启齿。
“无魇，对么？”莉塔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仿佛在谈论一个熟人。
曲焕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似乎早已默认莉塔导师知晓他血脉背后的更深层的秘密。他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天晚上无魇在他脑海中低语的大致内容，尤其是那些带着威胁和嘲弄意味的话语，尽量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变成……他最想要的样子？”莉塔重复着这句话，刚刚舒展一些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她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道。
“他已经毫不避讳地在提醒你了。”莉塔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这并非简单的骚扰。他是在明确地，甚至带有一丝自大地告诉你，他正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下一次……很可能就是试图将你彻底腐化，变成死灵力量真正的奴隶。”
这番话如一道冰冷的判决让曲焕的心沉了下去。他沉默了，显然也听出了无魇话语背后那令人胆寒的深意。
“这一段时间，为了保险起见，注射先暂停。”莉塔做出了决断，“妥善保管好剩下的试剂，等待我的下一步安排。”
她走回办公桌旁，但并没有坐下，而是看着曲焕，话锋一转：
“至于通过‘喂食’来安抚你血脉躁动的方法……我想，以你目前与死灵力量的融合程度，应该可以尝试一下了。”
“现在，就在这里，你自己试一试。”她示意曲焕放松，“引导你现在的魔力，去接触、去‘喂养’它，看看它是否接受你这种……混合了死灵特质的魔力供养。”
曲焕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努力排除杂念，将意识沉入体内。然而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的，早已不再是纯粹的黑紫色暗影魔力，而是那缕已经掺杂了灰白死灵特质的、略显诡异的混合能量。
他引导着这股能量，仿佛手持一份陌生的礼物谨慎地靠近体内深处那片混沌而未被探明的区域。
起初，核心区依旧传来一丝本能的警惕和排斥感。但很快，它似乎辨认出了这股能量中蕴含的、与自身同源的“味道”。那种排斥感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试探性的接触，继而是一种缓慢的、带着些许贪婪的吸纳！
过程虽然依旧显得有些生疏和吃力，能量的传递并不顺畅，需要曲焕集中全部精神去维持和控制。但经过艰难的一分钟后，终于还是成功了！
那股混合魔力，没有再像之前纯净暗影魔力那样被粗暴地弹开。它被血脉核心接受了，尽管效率不高，但这无疑是零的突破！这意味着，他还可以用这种喂食法再继续坚持不少时间，直到最终找到掌握自身血脉，消除......或者是掌控自身诅咒的方法！
曲焕缓缓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但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如释重负的光芒。他看向莉塔，用力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莉塔导师。”
莉塔看着他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眸中，也回应般地掠过了一抹极淡的肯定神色。
如此，遵照莉塔导师的指示，格兰特魔力核心的注射计划被暂时中止，连同那些从摩勒交易所带回、经过初步处理的低阶死灵物品，也一同被谨慎地封存起来。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某种表面的常态，但只有曲焕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并且再也无法回头。
在学院的所有公开课程中，尤其是像梅塞娅导师那样要求实际施展法术的实战课上，曲焕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必须极其精细地控制着魔力的输出，将那股已经悄然变质的暗影能量压制在一个“安全”的阈值之下。他施展出的法术，威力也明显“缩水”了不少。
梅塞娅导师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在一次课后，她曾略带疑惑地看向曲焕，问道：“曲焕同学，最近是不是身体不适？感觉你的魔力波动比以往......弱了不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老师说。”
没什么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即便曲焕刻意收敛，其法术的凝练度和能量层级，依然远超班上大多数同学。但曲焕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应，她也并未深究，只当是学生状态正常的起伏罢了。
而只有在地下，在那间被重重屏障隔绝的、属于莉塔的秘密训练场中，曲焕才能真正卸下所有伪装，放开手脚去感受和驾驭自己体内那股真实的力量。
此刻，他正站在训练场中央。他缓缓抬起手，意念集中，开始引导血脉深处的能量。
一团暗影能量在他掌心上方迅速汇聚。然而，凝聚成型的能量球体，却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再度相去甚远。深邃而浓郁、如同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粹黑紫色，如今变得更加浅淡而灰蒙，像被掺入了大量杂质。他凑近细看，甚至能清晰地观察到，在那团近乎无序波动的能量流中，有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尘埃般的浑浊圆点在不停地滚动、沉浮，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悸动。
他缓缓散去了这团能量。一股阴冷的气息随之扩散开来，这种冷，不同于冰元素的凛冽，更像是一种源自坟墓深处带着某种腐朽意味的寒意，渗透进肌肤，甚至隐隐试图侵蚀精神。
沉默了片刻，曲焕深吸一口气，决定进行更进一步的测试——将这种已经变异的暗影能量，与自己最为熟悉的冰元素结合起来。
他双手快速结印，体内那股灰黑色的复合魔力与冰寒元素同时被调动。片刻后，他低喝一声，将凝聚的法力向前方空地猛然释放！
轰——！
释放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也更顺利！
刹那间，一座巨大的冰山便应声拔地而起，高度接近三米，巍然耸立在略显空旷的训练场中！然而，这座冰山的外观却不由得令人心悸。以往的暗冰，虽然幽暗，但内部仿佛有星辰闪烁，充满一种神秘而深邃的美感。而眼前这座，通体被出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浸透，如同被某种力量严重“感染”或“污染”。冰体不再晶莹剔透，反而显得有些浑浊，表面还布满了不规则的黑灰色斑驳纹路，仿佛腐烂的脉络在其中流动。
但更让曲焕感到震惊的，是在它诞生之后的精神层面的影响！
只是将目光微微触及这座变异冰山，一阵阵莫名的，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低语声，仿佛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虽然听不清叽里咕噜地说的什么，但那声音却充满了怨毒、冰冷和无尽的憎恨，如同暴怒者的咆哮，又如同悲愤者的哭诉。同时，一股强烈的负面情绪波动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那并非他自身的情绪，而是从这座冰山本身散发出的、如同凝聚了无数亡魂怨念的“恨意”！这座冰，不再是无生命的死物，它仿佛成了一个承载着极端负面精神的邪恶载体！
“这……这就是死灵特性带来的‘增幅’吗？”曲焕心中骇然。这种力量确实诡异而强大，附带了罕见的精神干扰效果，但在本质上，却是一种走向黑暗与腐朽的路径。
他不敢让这种状态持续太久，立刻再次结印，施展了解除法术的反印。
咔嚓……轰隆！
巨大的冰山瞬间碎裂，不是在原地留下一大堆碎裂的冰块，而是直接化作漫天冰冷的粉末消散在空气中。而随着冰山的消失，那萦绕在耳边的低语和那股令人窒息的恨意也缓缓退去。
曲焕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施展了法术的双手上。手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施展那种变异力量时产生的、令人不适的阴冷触感。他心中百感交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力量确实增强了，甚至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自身魔力的本质正在向着不可控的、充满负面能量的方向滑落。
那一刻，无魇的“承诺”似乎又在脑海中蹦了出来。每一次施展，都仿佛是在与魔鬼做交易，在让自己离那个曾经最厌恶、最想摆脱的被同学造谣的“死灵之子”身份更近一步。
“可惜现在，这个应该算不上谣言了。或者......其实当初他们说的就是实话......”
他有些无奈地在心底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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