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训练馆，曲焕站在馆外的台阶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一如既往地响了两声便被接通了，莉塔导师清冷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说。”
“莉塔导师……”曲焕组织了一下语言，稍微顿了顿，“关于那支制剂，我……我还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您。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您在办公室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随即响起莉塔干脆的回应：“我在宿舍。稍等，翟心湖凉亭见。”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曲焕快步走到了翟心湖畔。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了一片暖橙色，微风吹过，泛起粼粼的波光。垂柳轻轻摇曳，环境显得静谧而安宁。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了湖心那座古香古色的八角凉亭，亭中，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熟悉身影正背对着他，静静地坐在石凳上。
曲焕踏上连接岸边与凉亭的石桥。然而，直到他走到凉亭入口，莉塔似乎都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保持着眺望湖面的姿势。
就在曲焕准备开口问好的前一刻——
“你和那股力量之间的相处如何？”莉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没有回头，问题却直指核心。
曲焕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回应道：“目前……暂时没有出现失控的大问题，莉塔导师。但是……”他的语气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
“先坐。”莉塔终于转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身旁的空石凳，打断了他的“但是”。
曲焕依言坐下，石凳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握紧，似乎有些紧张。
莉塔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仿佛能看穿他潜藏的所有的心思。“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你来见我的原因。”
“你是在担心，如今你体内开始融合的死灵力量，会在你不经意间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吧？比如，触发学院的监测警报或者外界的巡逻法阵之类的......”
“是……”曲焕老实地承认了，心中不由得对莉塔导师的敏锐感到佩服。
“所以，你是来向我寻求解决办法的，是吗？”莉塔继续问道，眼神锐利。
曲焕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期盼。
然而，莉塔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很遗憾，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没有任何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曲焕整个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莉塔，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众面前保持低调，尽可能地将这股力量隐藏起来，不要轻易将它张扬出去。”莉塔继续说道，“只要你做得足够小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就不会有事。”
“可……可是莉塔导师！”曲焕忍不住急切地反驳，“如果我以后要参加像‘学院杯’那种级别的比赛呢？如果以后要进行实战考核呢？难道一定要……”
“对。”莉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到时候，你必须放弃使用暗影魔力，或者更干脆一点，直接选择不参加任何可能暴露你真实力量的公开比赛。至于实战考核，你可以申请免修。”
这个答案，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让曲焕一时语塞，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他没想到，莉塔导师给出的所谓“方法”，竟然是如此被动的“隐藏”和“放弃”。
莉塔似乎看穿了他的不甘，话锋一转。“还有一件事，你需要清楚。哈洛德并不知道我对你所做的这些事情。而且，他也绝不会支持我诱导你进行……‘死灵改造’的这件事。”当说到“死灵改造”这四个字时，她罕见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听起来更加冰冷和彻底的表述。
“所以，”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凝重，“我无法保证，在如今的情况下，他还会像上次你在国家体育馆意外爆发死灵血脉时那样，再次出面为你做担保。他所秉持的‘秩序’与‘宽容’，是建立在可控和有限度的基础之上的。”
曲焕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说，之前他仅仅是一个体内埋藏着“死灵血脉”这颗未引爆的炸弹的潜在威胁者，哈洛德先生出于某种秩序内的宽容和对他潜力的审视，愿意给予有限的庇护和一定的宽容。那么现在，他接受了一个来自活生生的死灵教会副头目的核心力量，走上了与死灵力量“融合共生”的道路，这无异于亲手点燃了那颗炸弹的引信！虽然引信可能很长，爆炸不会立刻发生，但危险已经从一个“可能性”变成了一个“进行时”！在哈洛德先生那样坚守秩序底线的人看来，这恐怕已经越过了他可以容忍的红线！就算鉴于莉塔和自己的关系，他也不一定能够再度容忍自己！
顿时，曲焕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明白了么？”莉塔的声音将他从恐惧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曲焕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和认命。“明白了，莉塔导师。”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干涩。
凉亭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风吹过湖面的声音。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沉入了地平线，夜幕开始慢慢降临，湖边的气温开始变得更低了。
过了好一会儿，曲焕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转过头，看向莉塔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轻声问道：“莉塔导师……您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莉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似乎没料到曲焕会问出如此直接的问题。她抬起头，望向正在慢慢暗下来的湖面，思索了片刻。
“算了，说了也无妨。”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早在开学初次见面时，我就察觉到，你是一个能够极佳地适应并承载暗元素、乃至死灵元素的特殊‘容器’。”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笃定感，“力量本身并没有绝对的善恶对错之分，关键在于掌控它的人与使用它的目的。”
“而你身上，携带着最纯粹的死灵根源，而你本人却没有被他腐蚀，而是稳稳地继续承载着它。所以，我选择在你身上进行一笔长期的投资，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借助你这股独特的力量，去对抗……某个人所固执坚守的......‘理念’。”
她又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难以捉摸：“从更主观的层面来说……我在你的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一点我过去的影子。”
“而从客观的角度分析，你的力量以及你的天赋，如果引导得当，未来毫无疑问可以成为一件对抗死灵教会的强大武器，同时也是一个研究死灵力量本质与可控性的绝佳契机。”她的语调恢复了冷静和理性，“至少在后半句目标上，我的初衷与格蕾芙学院那些进行死灵研究的人，或许有相似之处。毕竟……”
她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曲焕，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你的存在本身，实在太过……稀有了，正因如此，才会引来无数的疯抢。我在保护你，但......我可能也是在利用你。”
曲焕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因为震惊于莉塔的坦率，还是因为思考到了某种更高的东西.......
就这样，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节奏中悄然流逝。曲焕严格遵循着珍妮弗护士的安排，每周两次准时前往校医院接受注射。随着制剂一针一针地注入体内，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脉深处那股与死灵力量的“共生”联系正在逐步加深，变得更加稳固，也更加……难以割舍。
而那原本定在周一、三、五、日的暗元素导师团常规特训也被迫取消，莉塔导师以“个人辅导”的名义，在周二、周四和周六专门为他进行教学。这些课程的地点，不再是学院内那些公开的训练场，而是换到了奇兰学院地下的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足以掩盖大多数死灵波动的地下隐蔽训练馆。
在这里，曲焕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中的顾虑，相对放开手脚地进行练习。训练的内容与以往并无太大区别——暗影能量的精细操控、高阶法术的模型构建、实战的模拟对抗。但每一次施展，他都能明显感觉到自身魔力的变化：那抹灰白色的、冰冷的死灵特质愈发清晰，与暗影魔力交融得更加紧密，使得他的法术在纯粹的阴影之力外，多出了一份诡异的侵蚀性与持久力。
毫无疑问，这种融合对于原本纯粹的暗元素而言，确实是一份无可辩驳的增强。尤其是将其与冰元素结合后，暗冰的质量也获得了不小的提升。
但似乎，每一次释放出一道比之前更强的法术，他总会感觉心里面似乎都会少点什么东西。
然而，这一切魔力的释放都是建立在这一片地下空间之上的。一旦离开这个地下庇护所，回到阳光下的学院，曲焕就必须重新戴上“面具”。他必须尽量避免在公共场合使用最擅长的暗影魔法，这种时刻需要警惕、时刻需要注意、如同行走在钢丝上的感觉，只有在真正休息的时候才得以缓解。
训练就这样在刻意躲藏的地下淬炼的循环中一天天过去。直到——
这一天，是注射第八针制剂的日子。傍晚，曲焕像往常一样回到宿舍，一切似乎都与前七次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夜深人静，三个室友也恋恋不舍地关掉了房间的灯，曲焕也打算入睡。然而，就在他准备去关灯的时候......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一个阴柔、缥缈的熟悉声音，直接在他的颅内响起......
是无魇！这个家伙又要说什么？！
曲焕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这个他最想摆脱、却怎么也甩不掉的纠缠着他的存在，再一次不请自来！
“诶，你不是最厌恶、最想远离死灵力量了么？”无魇的声音的带着一种仿佛看到什么好玩事情的语气，如同在调侃他一般。“怎么……现在反而开始主动寻求它的‘滋养’了？”
曲焕试图构筑精神防线，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联系，让无魇的低语还是如同在他脑中直接生成，根本无法屏蔽。
“你曾经口口声声说着，绝不会堕落，绝不会与我等为伍的……”无魇的声音低沉了些，充满了蛊惑与嘲弄，“殊不知，你这刚迈出的每一步，正是我给你安排好的。你难道真的觉得你自己很聪明吗？”
“你闭嘴！”曲焕在内心愤怒地反驳，“我这么做是为了掌控，而不是为了和你趟同一锅浑水。”
“呵……”无魇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但事实就是，你已经主动踏上了我为你……以及你的无数先祖们，早已铺就好的一条路。千百年来，你的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曾像你一样，自信满满地试图‘掌控’、‘利用’这份诅咒？他们的结局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番话，勾起了曲焕血脉中沉淀的、来自无数失败先辈的绝望与不甘。
“你觉得，凭你一个毛头小子，又能做到什么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你所谓的意志，在注定的命运之下，是何等可笑与脆弱……就像一只可怜的螳螂，看到面前的战车袭来，却还要义无反顾的举起自己的手臂妄图抵挡。最后被毫无意外的碾成飞灰......”
“放心吧，既然你这么主动地拥抱力量，我这个做老师的呢，自然也不会让你失望，下次我再来“拜访”你的时候，我保证你会变成我最想要的样子......”
无魇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有些无助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进来，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第八针制剂带来的微弱力量感，在无魇的低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还有他的......威胁?他最后的那句话，又藏何居心？他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如同在他的心里，乃至整个身体上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毕竟，这个卑鄙的家伙，在折磨自己这方面可从来没有食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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