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三月下旬,二十有七,惠风和畅,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驻,是唯金乌曦盛,众生皆不能张目视也。
逢午,日晷指北,街有疯汉惊惧,仰面张臂以问上苍,狂呼“太白经天”。
一人声起,则百人声起,转瞬千数万数,呼声汹汹如山崩地竭,漫涌至天家禁宫。
早朝始罢,圣人歇在文德殿,忽听屋外扰扰。
问随侍,随侍内人尚未做声,门外宦臣匆忙进屋,跪地叩首称“天象有异,是故宫娥惊诧,人心仓皇,请今上圣裁。”
半刻之后,司天钦监正郑玄快马加鞭赶到宫门,与一辆四驾青帐朱毂马车迎面撞上,赶马的交领斜襟,衣袍逍遥,赫然是个道士装扮。
寥加思索,郑玄揣测马车里该是圣人新封的清绝尊者,然道正司不临朝,双方仅算得半个同僚,又男女异见,这半个同僚的情分还要再砍去半个。
却不知,此时此刻,清绝尊者,为的何事往宫中去?
郑玄已然下马,迈步就是宫门禁苑,迟疑间传旨的内人又催,“大人呆立着作甚,咱们走啊。”
“那位该是,昔陶公....”郑玄略抬手指了指马车,有些迟疑,一是不确定来人是不是,另来,清绝道人是昔年安乐公女儿,父亲盛名在前,称呼上理当尊先人讳。
内人跟着看将,恰马车横梁上马夫嘘声,四匹马应声而停,一只青襟素手从门帘侧探出,缓缓将门帘拨向一边。
先下来的是个十五六貌道童,抱了数个甚厚的锦布样墩子,郑玄正看的奇怪,那道童躬身将摆成阶梯叠放在地,始知是下马用的脚踏。
宫人恍然是才认出来人,朝着郑玄拱手道:“大人眼好,小人眼拙,不认得清绝尊者也到了,赶巧了您二位一道儿。”
说话间马车门先冒出白玉一点,紧接着陶姝探出半身,直了腰掠过手间麈拂,仙姿鹤步下了马车。
郑玄见得人面出尘,头戴芙蓉冠,腰悬太极木,一身顺圣紫氅满绣星辰宝塔,双足明黄云履织就青鸟金乌。
陶姝竖掌在胸施了道家礼数,眉宇似笑非笑,眸间有愁非愁,颔首道:“您是郑玄郑大人,有礼了。”
郑玄年方三十又七,在朝十余载,借得天理,仗得地势,纵横敢与武夫争高下,捭阖曾与文吏论短长,此时此刻,居然后背汗毛倒竖悬心霎紧。
是天象不吉之故,他下意识抬头看天,烈日当头,太白在侧,煌煌耀目,夺主之辉。
天下革,民更王。
强光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举手要挡,记起自己还没与陶姝还礼,立时放了下来,抱拳要问,又觉该依着陶姝的礼数,连忙松开手,东施效颦样竖掌在胸。
才要低头,自个儿先默“嗨”了一声,这手忙脚乱的劲儿是怎么来的。
郑玄强忍着不安勉强回了话,挺胸伸手示意门内,“尊者请先”。
“却之不恭。”陶姝抬眼,有睥睨之态,转身拂袖,果真是先进了门。
郑玄呆立原地,约莫是多年没遇到这种表面客套都没有的四分之一个同僚,以至于他都没立时生出愤懑嫌恶,而是茫然看往周遭,陶府的车夫正解了马要往宫门旁的马厩。
内人又催,“大人?”
郑玄回神,目光看着渐行渐远的马匹,赤鬃流火,长尾如银,俱是良骑中的良骑。
“大人?”内人疑惑。
“哦。”郑玄再抬袖示意门内,“中官请。”圣人近前伺候的太监,哪敢轻易得罪。
“您这话说的,大人请。”
这才对么,双方各给面子,郑玄点头算是称谢,撩袍迈步往里,脸如死灰。
马,清绝尊者的马车,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他这个士,只得二而已。
一个不在朝的女冠人,用的是上卿之驾。
郑玄快步往文德殿,终是慢了一步,宫人在门前将其拦下,道:“圣人与尊者议事,大人不妨往偏殿暂候。”
这一候,就是两个时辰,郑玄再得诏进入文德殿内,圣人端坐书案,陶姝手执麈拂站在旁侧,房内正中是一地蓍草。
陶姝连卜三卦,卦卦偃坤。
“太白见晋分,卿如何解?”圣人问。
郑玄额上细汗又起,仍是止不住的想透过地上斑驳去猜光影,偏那些蓍草横七竖八堆交错纠缠成一堆乱麻,叫他无从猜起。
他偏脸,试图从窗棂牖漏间看看太白消失与否,飞檐耸格将天空挡的严严实实。
“晋分,晋分...”郑玄当然知道什么是晋分,硬着头皮道:“晋分乃是...”
“晋分,是晋分。”渟云愤懑难当,双臂拂过桌上,笔墨纸砚带着那个三清铃跌了一地。
地上纸张再不见横撇竖捺花叶苗木,而是全无章法的数字符号,这些天心之所急,都顾不上去拿不值钱的废纸,就着桌上裁好的澄心纸废寝忘食,却始终不能有所得。
她算不出为何今日会有太白经天,只天象并不会因为她算不出而有所改变。
白昼如常,日月照旧,太白现于午时偏一刻,她拿着那本《灵宪》站在窗前,一字一句逐读,仍是想要竭尽全力弄明白那颗嚣星为何会出现在太阳旁边。
《新唐书·天文三》:(武德)九年五月,太白昼见;六月丁巳,经天;己未,又经天,在秦分。
《旧唐书·傅奕传》:“奕武德九年五月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秦分,秦分者,指秦之分野,天有星宿,地有方圆,每一个星宿对应地上一片土地,秦分是指天上的井宿和鬼宿对应的地理区域。
唐武德九年,井宿和鬼宿对应的秦地见着了太白经天。
现在是,大梁盛京,这些天的殚精竭虑总是有那么点作用,渟云寥寥数笔,算出盛京分野属于觜参二宿,是晋地。
不是太白昼见,是太白见晋分,晋王当有天下。
陶姝能算出此天象,必然早就知道星宿所在,她是故意没告诉自己。
当然告诉自己亦是于事无补,这话说来,和晋王要学唐宗兵变弑兄杀父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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