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千面苍白手掌的前一瞬，猛地停住。施苒的手悬在半空，如同她此刻悬在深渊之上的心。
千面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催促，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耐心。
他看穿了她的挣扎，也笃定了她的选择。
施苒的呼吸微微急促，腕间的红丝不安地蠕动，那股对千面身上气息的诡异渴望变得更加清晰，混合着本能的排斥，搅得她心烦意乱。这红丝的反应，是陷阱的诱饵，还是真实的指引？
最终，求生的本能、对师尊伤势的担忧，以及对这诡异红丝可能失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没有去碰千面的手，只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冷冷道：“带路。”
千面轻笑一声，似乎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她的戒备。“明智的选择，姐姐。”他收回手，姿态优雅地转身，仿佛他们并非逃亡，而是在自家庭院中散步，“跟上哦，迷路了，我可不一定能及时找到你。这林子，可是会吃人的。”
说着，他身形一动，便如鬼魅般滑入浓雾之中，速度极快，却又不发出丝毫声响。
施苒心中一紧，立刻催动灵力，全力跟上。脚下的腐叶层软滑湿粘，暗藏坑洼和盘结的树根，四周能见度不足十丈，灰白色的雾气不仅遮挡视线，更似乎能吸收声音，吞噬灵力波动。她的神识在这里如同陷入泥沼，延伸出去不过身体周围小小一圈，便被无形的壁障弹回。
千面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苍白的幽灵。他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总能提前避开盘踞的毒藤、隐藏的泥沼，甚至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诡异植物。他选择的路径看似毫无规律，时而迂回，时而快速穿行于巨树的根系之间。
施苒紧紧跟着，不敢有半分松懈，同时全力感知着周围。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但那寂静之下，隐藏着无数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远处似有似无的拖拽声，头顶雾气中偶尔传来的翅膀扑棱声，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贴着耳根响起的滴水声。
“小心左边那丛紫色的苔藓，”千面懒洋洋的声音从前方的雾中飘来，带着一丝戏谑，“碰一下，能让你痒得恨不得把皮都扒下来，而且会持续好几天，哭爹喊娘都没用。”
施苒下意识地避开那丛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紫芒的绒毯状苔藓。
“右边那棵歪脖子树，看到树洞里那些莹白的光点了吗？别好奇，那是眠蛛的老巢，惊动了它们，咱们就可以一起长眠于此，做一对同命鸳鸯了……虽然我不是很乐意。”千面继续用那种令人牙痒的语气指点着。
他的话语看似轻佻，却每次都在关键时刻提醒了致命的危险。施苒心中疑虑更深：他到底是谁？为何对迷雾林如此了解？他口中的“雇主”又是什么样的存在，能驱使这样的人物来“救”她？
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的千面忽然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示意。
施苒立刻屏息凝神，靠在一棵巨大的树干后，警惕地望向四周。雾气依旧浓重，但在这里，风声似乎大了一些，还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流水声？
“嘘……”千面无声无息地退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谨慎，“前面是‘泣咽溪’，这林子里的几道致命险境之一。听着是水声，但实际上那溪水是极度浓缩的阴秽之气和迷神雾气混合而成，沾上一滴，魂魄都要被冻僵、侵蚀。更麻烦的是，通常会有一些‘东西’守在溪边，‘喝水’或者……狩猎。”
“怎么过去？”施苒低声问，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腕间的红丝也微微发热，似乎对前方的气息既厌恶又兴奋。
“正常情况下，得绕很远的路，找到几处特定的‘石墩’，但那费时费力，而且石墩附近往往埋伏更多。”千面嘴角又勾起那抹邪气的笑，“不过，我们有个‘捷径’。”
他看向施苒的手腕：“你的‘宝贝儿’，似乎对阴秽能量情有独钟，对吧？刚才吞噬那些怨灵，可是利落得很。”
施苒脸色一白：“你想用它来对付溪水？”
“不不不，”千面摇头，“那溪水能量庞大驳杂，你这红丝虽凶，贸然去碰也可能会被‘撑爆’或者反噬。我是要让它，去吸引岸边‘狩猎者’的注意力。那些东西对鲜活的生命气息和特殊的能量波动最是敏感。你催动红丝，释放出一丝气息，就像……嗯，就像钓鱼甩饵一样，把它们引开。我们趁机快速通过上游一处水浅且狭窄的地方。”
“这太危险了！”施苒立刻拒绝。主动催动红丝？经历过后巷和古通道里的失控，她对此充满恐惧。更何况是以身做饵！
“哦？”千面挑眉，“那姐姐你有更好的办法？硬闯？还是在这里等巡查司的人追上来？或者掉头回去？”他每问一句，就逼近一分，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冷酷的压迫感，“别忘了，你师尊还在等你带回救命的希望。这点风险，都不愿意冒？”
施苒咬紧下唇，师尊苍白的面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再次被逼到了悬崖边。
“……具体怎么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千面露出满意的笑容，快速交代：“很简单。我会给你指一个方向，你朝着那个方向，全力催动红丝，释放出最强的煞气和能量波动——不用多，一刹那即可，然后立刻收敛，跟我全速冲过浅滩。那些蠢东西会被那瞬间爆发的气息吸引，等它们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到对岸了。”
他指了指左前方：“就在那边，大概百丈距离，有一片裸露的黑色岩石，那里最窄，水也最浅，水下有垫脚的石块。记住，过去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要碰到溪水！”
施苒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翻滚的浓雾，以及雾气深处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和流水声。
她没有再犹豫的时间了。
深吸一口气，她尝试着将意念沉入腕间。那红丝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决意，变得滚烫而兴奋，一股暴戾的杀意蠢蠢欲动。
“准备……”千面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施苒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控制着那股可怕的力量，将其引导向指尖。
“就是现在！”
嗤！
一道比在古通道中更加凝练、更加鲜艳刺目的红芒自施苒指尖迸射而出，如同一支血色的利箭，撕裂灰白的雾气，带着令人神魂战栗的凶煞之气，射向千面所指的方向！
那一瞬间，施苒感觉自己的意识几乎要被红丝传递来的狂暴欢愉所淹没，她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她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强行切断了能量输出，红芒骤然消失。
“走！”
几乎在红芒射出的同一时间，千面低喝一声，身形如电般射出！
施苒不敢怠慢，将身法催动到极致，紧跟而上！
“呜——！”
“嗷！”
几乎在他们动身的下一秒，泣咽溪的方向，传来了数声尖锐、扭曲、非人般的嚎叫，充满了被惊扰的愤怒和被那奇异煞气吸引的贪婪！浓雾剧烈翻涌，隐约可见数个扭曲庞大的黑影，以惊人的速度扑向红芒消失的方向！
阴寒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条仅有丈许宽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竟是浓稠如墨的黑色，表面翻滚着灰白的气泡，发出如同万千人呜咽哭泣的声响，仅仅是靠近，就让施苒的魂魄感到针扎般的刺痛和僵冷！
千面已然踏上了溪水中那块凸起的黑色石头，身影一闪就到了对岸。
施苒紧随其后，看准落脚点，纵身一跃！
就在她身在半空之时，异变再起！
一道潜伏在溪边淤泥下的黑影，似乎对过境的“食物”更感兴趣，猛地弹射而起！那是一条由漆黑粘液和惨白骨骼构成的怪蛇，没有眼睛，只有一个布满獠牙的巨口，直扑施苒的脚踝！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施苒人在空中，根本无法闪避！眼看那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巨口就要咬下！
千面站在对岸，冷眼旁观，似乎并无出手的打算！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施苒腕间的红丝再次自主发动！并非攻击，而是猛地向下弹射，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精准地抽打在怪蛇的头颅上！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怪蛇仿佛被极高温的烙铁烫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缩回了淤泥之中，溅起几点黑色的溪水！
施苒趁此机会，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对岸，踉跄一步，被千面伸手扶住。
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千面的手冰冷得不像活人，但他立刻松开，目光却紧紧盯着她腕间缓缓缩回、似乎意犹未尽甚至还对着淤泥方向微微摆动的红丝，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惊异和探究。
“啧，真是护主啊。”他语气莫名地说了一句。
对岸，传来那些被引开的怪物发现上当后发出的愤怒咆哮，但它们似乎极为畏惧这条小溪，不敢越雷池半步。
施苒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而红丝再次救了她，这种不受控制的力量，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和……一丝依赖？
“你这宝贝，越来越有意思了。”千面收回目光，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看来这一路，倒是我要多仰仗姐姐你了。”
施苒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默默拉下袖子，遮住了腕间的红丝，声音冰冷：“继续带路。”
“好吧，好吧，真是冷淡。”千面耸耸肩，转身继续前行。
过了泣咽溪，雾气似乎淡了一些，但林木更加古老茂密，光线愈发昏暗，仿佛黄昏提前降临。空气中的压抑感有增无减。
又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千面再次停下。这次，他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戒备。
“怎么了？”施苒低声问，也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同寻常。太安静了，连之前那些细微的窸窣声和滴水声都消失了，是一种死寂。
“有‘净尘司’的臭味。”千面吸了吸鼻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浓雾，“而且人不少，看来某个出口的守卫被惊动了，他们扩大了搜索范围。真是阴魂不散。”
净尘司？听名字就不大好惹的样子。不由的问道。“能绕开吗？”
“恐怕很难。”千面微微皱眉，“他们应该布下了‘搜天索地’的法阵雏形，虽然迷雾林干扰很大，但大规模移动很容易被捕捉到波动。我们正好在他们的搜索扇面上。”
他沉吟片刻，忽然看向施苒，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硬闯肯定不行，打草惊蛇，会引来更多人。看来，得用点特别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千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漆黑玉瓶。他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淡薄、却让人闻之头晕目眩、心神摇曳的异香飘散出来。
“这是‘蜃楼香’，”千面解释道，“能扭曲感知，制造短暂的幻象。足够让那些家伙的判断出点小差错。不过，这香气对我们同样有效，吸入过多会产生幻觉。所以……”
他看向施苒，嘴角弯起：“需要姐姐你帮个小忙。你的红丝，既然能吞噬能量，能不能暂时把这香气约束在我们身边一小圈范围，既干扰外面的探测，又尽量不让我们自己吸入太多？”
施苒立刻警惕起来：“我无法精确控制它！”
“不需要精确，”千面飞快地说，“你只需要引导它，让它觉得这香气是‘需要圈住的东西’就行。这东西对它有轻微吸引力，应该不难。这是目前最快最隐蔽的方法，除非你想试试被净尘司请回去喝茶的滋味。他们的茶，可不好喝。”
又是利用红丝！施苒心中抗拒到了极点。每一次使用这力量，都像是在悬崖边跳舞，不知道哪一次就会彻底失控坠落。
但远处，隐隐约约已经能感受到一种有序的、带着肃杀之意的灵力波动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净尘司的人越来越近了！
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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