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全身骨头被拆开又勉强拼凑回去，每一寸经脉都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浸入冰窟，冷热交替，撕裂般抽痛。
魏无羡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刺目的白光间沉浮，挣扎了不知多久，才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花了片刻才聚焦。
熟悉的客栈房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冰冷又温润的馥郁香气，源自他紧贴心口的位置。
月髓灵芝。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坠月崖、混乱、古魔、裂缝、蓝忘机额间浮现的古老纹路、他自己那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一击、还有最后…传送符的光芒。
蓝湛！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混沌与剧痛！
魏无羡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伤势，痛得眼前一黑，重重跌回地面，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这才发现自己和蓝忘机都还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显然传送回来后便直接力竭昏迷，无人挪动。
他艰难地侧过头，心脏几乎骤停。
蓝忘机就躺在他不远处，面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原本整洁的衣袍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尤其是手腕处，那道为自己施放禁术而划开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却皮肉翻卷，看着触目惊心。
最让魏无羡心惊的是，蓝忘机眉心处那道原本极淡的、如同灼烧过的痕迹，此刻竟然隐隐泛着一丝诡异的黑气，与他周身清冷纯净的气质格格不入，透着一股不祥。
“蓝湛！”魏无羡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挪过去，颤抖的手指探向蓝忘机的鼻息，又贴上他冰冷的颈侧。
微弱的脉搏跳动传来，虽然孱弱，但确实还在。
魏无羡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后背一片冰凉。
但紧接着，心又立刻揪紧。
蓝忘机的状态极差，灵力枯竭，元气大伤，体内经脉多处受损，尤其是强行施展禁术的反噬和最后封印裂缝时被古魔死寂气息冲击，两股力量在他体内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而那眉心萦绕的黑气，更是让魏无羡感到不安——那似乎是古魔气息侵蚀的痕迹？
还是禁术本身带来的某种诅咒？
必须立刻疗伤！
魏无羡强忍着自身的剧痛和虚弱，咬牙将蓝忘机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点将他拖到榻边，再艰难地抱上床榻。
仅仅是这几个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喘得如同破风箱，丹田处空荡荡的刺痛提醒着他自身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踉跄着从行李中翻出所有的丹药瓶，先是抖着手倒出两粒蓝氏最好的固本培元丹药，小心地喂入蓝忘机口中，又辅以清水送下。
幸好蓝忘机还保有基本的吞咽本能。
接着，他又找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清理蓝忘机手腕上那可怖的伤口，洒上药粉，用干净纱布细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魏无羡几乎虚脱，瘫坐在榻边脚踏上，额角冷汗涔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狼狈不堪，衣袍破损，内腑震荡，阴煞之力反噬，再加上月髓灵芝那霸道寒气在体内乱窜，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他此刻顾不得自己。
目光再次落到蓝忘机眉心那缕黑气上，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他尝试着渡入一丝微弱的灵力，想要探查那黑气的根源，然而他的灵力刚一靠近，那黑气竟如同活物般猛地一窜，反而顺着他的灵力反向侵蚀而来，带着一股阴寒死寂的意味！
魏无羡猛地缩回手，脸色更加难看。
这黑气…好生诡异刁钻！不仅排斥灵气，似乎还对一切外来力量都有强烈的攻击性和侵蚀性！
怎么办？
蓝湛的灵力本质至纯至净，与这黑气截然相反，此刻他昏迷无法自行运功驱除，若任由这黑气盘踞侵蚀，后果不堪设想！
魏无羡心急如焚，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
寻常丹药恐怕难以化解这等诡异之物…
鬼道术法？
他的鬼道力量偏阴煞，与这黑气看似同源，或许…可以尝试引导或者吞噬？
但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否决。
太冒险了！
这黑气来自古魔，层级极高，诡异莫测，万一引导不成反遭反噬，或者两种阴煞力量在蓝忘机体内冲突起来，只会加速他的崩溃！
就在他一筹莫展、焦灼万分之际，怀中心口处，那株月髓灵芝再次微微发热，那股奇异的冰冷又温润的馥郁香气似乎浓郁了一丝。
魏无羡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月髓灵芝…至阴月华之力…太阴精华…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海！
《九州山水异闻录》中似乎有模糊记载，月髓灵芝乃汲极阴月华而生，其性至寒，却能滋养神魂，净化一切阴秽邪祟？
因其本质至纯，虽为极阴，却与那种污秽混乱的魔气截然不同？
或许…可以借助灵芝的力量？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
但同样风险极大！
月髓灵芝的力量何其霸道，他自己刚才只是被动吸收一丝就差点冻僵，若主动引动注入蓝忘机体内，以蓝忘机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态，能否承受得住？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赌输了…魏无羡不敢想那个后果。
他看着蓝忘机毫无血色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又想到那缕不断侵蚀他生机的诡异黑气…不能再犹豫了！
魏无羡眼神骤然变得坚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株月髓灵芝从怀中取出。
灵芝离体，他顿时感觉心口一空，那股支撑着他的冰冷暖流或者说冷流消失，强烈的虚弱和剧痛再次袭来，让他晃了一下。
手中的灵芝约有巴掌大小，通体温润如玉，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七彩霞光，美得惊心动魄，那馥郁的异香正是由此散发。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
将灵芝轻轻置于蓝忘机心口位置。
然后双手叠压其上，闭上眼睛，全力运转起体内仅存的那点微末灵力，更小心翼翼地引动了一丝自身修炼出的、最为精纯的阴煞本源之力作为桥梁，尝试着去沟通、引导灵芝中的太阴月华之力。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且痛苦。
他的力量与灵芝的力量属性并不完全相合，甚至有所冲突。
每一次尝试引导，都像是用脆弱的丝线去拉扯千斤重鼎，不仅耗费心神，更反震得他经脉欲裂，嘴角再次溢出血丝。
但他咬牙坚持着，神识高度集中，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灵芝的沟通和对蓝忘机身体状况的感知上。
汗水浸透了他的鬓发和后背，身体因为脱力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魏无羡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再次涣散时，那月髓灵芝终于微微一动，一股精纯无比、冰寒彻骨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太阴月华之力，如同涓涓细流，顺着他的引导，缓缓渡入了蓝忘机的心脉！
“呃！”昏迷中的蓝忘机即便在无意识中，身体也猛地绷紧，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呻吟，眉宇紧紧蹙起，长睫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体表甚至瞬间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魏无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加快，只能维持着这细微的流速，紧张万分地感知着蓝忘机体内的变化。
那至寒的力量涌入，首先与蓝忘机自身枯竭的、至纯的灵力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冰与水的碰撞，让蓝忘机体内的经脉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痛苦可想而知！
但奇妙的是，这月华之力虽寒，却并无侵略性和破坏性，反而在冲突之后，开始缓慢地滋润、修复那些受损严重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虽然是冰霖。
而更关键的是，当这股至纯至寒的太阴之力流经眉心，遇到那缕诡异黑气时，异变发生了！
那黑气仿佛遇到了克星，猛地剧烈翻腾起来，试图抵抗、侵蚀那股月华之力，然而月华之力精纯无比，带着净化一切阴秽的特性，虽然冰寒，却中正平和，稳稳地压制住了黑气的反扑！
两股力量在蓝忘机眉心处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蓝忘机的痛苦明显加剧，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与白霜混合在一起。
但他始终紧咬着牙，即便在昏迷中，那与生俱来的坚韧与毅力也在支撑着他。
魏无羡看得心如刀绞，却只能继续，同时不断低声安抚：“蓝湛…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撑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华之力逐渐占据上风。
那缕黑气在纯净太阴之力的包裹和净化下，开始一点点变得稀薄、淡化，最终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充满不甘的嘶鸣，彻底消散无踪！
蓝忘机眉心的痕迹也随之消失，皮肤恢复了光洁。
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身体的痉挛停止，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脸上的死灰色也褪去少许，虽然依旧苍白，却多了几分生机。
成功了！
魏无羡心中狂喜，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但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太好了…蓝湛…
极度的疲惫和伤势如潮水般涌上，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模糊的视线看到，置于蓝忘机心口的那株月髓灵芝，似乎因为耗去了部分力量，霞光黯淡了些许，但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同守护般笼罩着蓝忘机…
…
再次醒来时，是被窗外刺目的阳光和隐约传来的街市嘈杂声吵醒的。
魏无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榻上，身上盖着薄被。
他猛地坐起，牵动伤势，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感觉比之前好了不少，体内乱窜的寒气和反噬的阴煞之力似乎平复了许多。
他急忙转头看向身旁。
蓝忘机依旧安静地躺着，但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吓人的死白，呼吸也平稳有力了些。
他手腕上的纱布被重新包扎过，整洁干净。
眉心那道黑气也消失无踪。
显然，在他昏迷后，蓝忘机曾短暂醒来过，处理了伤口，还将他挪到了床上。
魏无羡长长松了一口气，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后怕。
他轻轻握住蓝忘机放在身侧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虽然仍偏低，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
“蓝二哥哥…”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你可吓死我了…”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蓝忘机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浅色的眼眸初时还有些迷茫和虚弱，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聚焦在魏无羡脸上。
“…魏婴。”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你…如何？”
他醒来第一件事，仍是关心魏无羡。
“我没事！好得很！”魏无羡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你看，活蹦乱跳的！”
他试图挥挥手证明，却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蓝忘机眉头微蹙，挣扎着想坐起来：“勿动…你的伤…”
“你别动！”魏无羡连忙按住他。
“你伤得比我重多了！乖乖躺着！”
他仔细打量着蓝忘机，确认他确实好转不少，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感觉怎么样？体内还有哪里不舒服？那黑气…”
“无碍了。”蓝忘机微微摇头，感受了一下自身状况，“多谢你…那灵芝之力，虽寒冽，却恰好克制了那魔气，并修复了部分经脉。”
他目光落在魏无羡依旧苍白的脸上，眼中满是心疼与自责，“但你…损耗过度，反噬不清…”
“哎呀，我皮实得很，养两天就好了！”
魏无羡摆摆手，浑不在意，又好奇地问，“蓝湛，你昨天额头上那个…是什么？你们家的秘术？好生厉害！就是代价大了点…”
他想起蓝忘机当时浑身是血的样子，仍心有余悸。
蓝忘机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是‘云纹祭’。燃精血寿元，唤血脉祖灵之力…非生死关头，不可轻用。”
他顿了顿，看向魏无羡，眼神复杂，“昨日情形，别无他法。”
魏无羡听得心头一沉。
燃精血寿元…他果然没猜错。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他语气难得带上了严厉，“什么东西能比你的命重要？！”
蓝忘机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魏无羡被他看得心头一颤，鼻子发酸，别开脸，嘟囔道：“…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从怀中掏出那株光芒黯淡了许多的月髓灵芝，“喏，这宝贝差点把咱俩都折腾死，不过总算没白费劲。”
灵芝一取出，那奇异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蓝忘机目光落在灵芝上，微微颔首：“此次多亏有它。”
他沉吟道，“此物乃天地奇珍，于你修行…或许有益。”
他知道魏无羡修炼之道特殊，这等至阴宝物对他而言或许是大补之物。
魏无羡却撇撇嘴，拿起灵芝掂量了一下，忽然掰下一小块大约十分之一大小、灵气最浓郁的部分，不由分说地塞到蓝忘机嘴边：“喏，吃了它。”
蓝忘机一怔，下意识偏头避开：“不可。此物性极寒，与我灵力相冲。于你更有用。”
“谁说的？”魏无羡瞪眼，“它刚才不是帮你驱散魔气了吗？这说明它对你的伤有好处！而且你这次伤了根本，正好用它补补！快点，吃了！不然我嚼碎了喂你？”
他作势真要自己嚼。
蓝忘机：“…胡闹。”
他无奈地看着魏无羡执拗的眼神，深知这人说得出做得到。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张开口，任由魏无羡将那小块冰冷刺骨、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灵芝喂入他口中。
灵芝入口即化，一股冰线瞬间滑入喉管，冻得他一个激灵，但随即化作温和醇厚的暖流，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和枯竭的丹田，效果竟出奇的好。
魏无羡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难受吗？”
蓝忘机缓缓摇头，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暖意和生机：“…很好。多谢。”
魏无羡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将剩下的灵芝小心收好：“这还差不多。剩下的我先收着，以后每天给你喂一点…唔，或许泡酒也不错？蓝湛，你说咱们泡一坛‘月髓灵芝天子笑’怎么样？绝对旷古绝今！”
蓝忘机：“…”
他看着魏无羡恢复活力的笑脸，眼底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只要他在身边，似乎再重的伤，再险的境遇，都不足为惧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相依的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
然而，在这份劫后余生的安宁之下，某些更深层的变化，已悄然发生。
无论是蓝忘机体内那被太阴之力滋养后悄然发生细微变化的灵力，还是魏无羡怀中那株依旧散发着不祥与诱惑气息的剩余灵芝，亦或是…遥远虚空中那双并未完全熄灭的、充满怨毒的死寂眼眸…
未来的路，似乎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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