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巨人锁定了云逍。
那是一种源于法则的锁定,避无可避。
巨大的骨镰,裹挟着足以撕裂天地的怨毒,当头斩落。
风声,尖锐如鬼哭。
云逍转身就跑,动作比思想还快。
“师父救命啊!”
他这一嗓子,喊得情真意切,饱含了一个摸鱼员工对老板的无限信赖。
玄奘双手合十,眼皮都没抬一下。
“路是自己选的,打也是自己挨的。”
“悟了么,云逍?”
云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悟了,悟了您是个坑徒弟的神经病。
眼看骨镰就要落下,一道金光和一个黑影同时动了。
“大师兄!”
孙刑者一声怪叫,金箍棒瞬间暴涨,自下而上,硬生生顶向那落下的巨镰。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开。
孙刑者双臂剧震,整只猴子被巨大的力量压得双脚陷入地里,膝盖都弯了下去。
“好大的力气!”他龇着牙,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另一边,金大强沉默地挡在云逍身前,用他那刚被烤黑的魁梧身躯,硬吃了骨镰斩落的余波。
无数骨片碎屑激射,在他身上划出密密麻麻的痕迹,火星四溅。
“佛主…威武。”
金大强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夸玄奘,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骸骨巨人一击未果,眼眶中的鬼火剧烈跳动,似乎更为愤怒。
它收回骨镰,再次高高举起。
“没完了是吧!”孙刑者骂了一声,正要再上。
“够了。”
云逍从金大强身后探出头,脸色发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猴子,老猪,大强,都回来。”
“再打下去,我们都得被耗死在这里。”
孙刑者一愣:“不打?等死?”
“不。”云逍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周围无穷无尽的骷髅海,最终落向那片虚无的远方。
“我们换个玩法。”
他转向玄奘,深吸一口气,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师父,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玄奘终于睁开了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
“请师父……别再动手了。”
此言一出,孙刑者和诛八界都愣住了。
让团队里最能打的那个别动手?
这是什么昏招?
“师父您一拳下去,它们是没了。”云逍语速极快地解释道,“但您打掉的,是‘果’,不是‘因’。这片地就是‘因’,只要它在,这些东西就无穷无尽。”
“我们现在,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粪坑里,您老人家一拳一拳打掉的,是飘在上面的蛆。可只要粪坑不干,蛆是杀不完的。”
这个比喻,粗俗,却异常贴切。
孙刑者听得猴脸一抽。
诛八界眉头紧锁,他将净琉护在身后,小姑娘吓得不敢出声,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玄奘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有点意思。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找到源头。”云逍斩钉截铁,“找到那个躲在暗处,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摇着骨头大军的家伙。”
“可这里跟鬼打墙似的,怎么找?”孙刑者问出了关键。
云逍深吸一口气,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那股子浓郁的,千年老陈醋发酵的味道,几乎要让他窒息。
“用鼻子。”
“啥?”孙刑者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用鼻子找。”云逍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信不过眼睛,信不过耳朵,但得信我这个鼻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这地方,一切都是假的,是她瞎编的。山是假的,路是假的,连方向都是假的。”
“但只有一样东西是真的。”
“那就是,她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执念。”
云逍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在品尝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这股味道,有源头。酸爽,上头。咱们就顺着最冲的地方走,保管能找到她的‘闺房’。”
孙刑者和诛八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荒谬。
捉妖,捉到最后,变成了闻着味儿去找人家的闺房?
这叫什么事?
“本帅觉得,可以一试。”诛八界出人意料地开口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脸色惨白的净琉,又看了看周围悍不畏死的骷髅海,声音冷冽。
“一直被动挨打,不符合本帅的风格。”
“俺老孙也同意!”孙刑者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扛,“总比在这里被当成垃圾清理掉要好!俺老孙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把俺当成垃圾!”
他这话说的,显然是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玄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像是在看一个终于开了窍的学生。
“善。”
“那就这么定了。”云逍拍了拍胸脯,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从现在开始,指挥权交给我。所有人,听我号令。”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排兵布阵。
“金大强,你皮糙肉厚,在最前面开路,不用管别的,就一个字,撞!”
“佛主…好。”金大强憨厚地点头,巨大的金属身躯往前一站,如同一座移动的山。
“猴子,你在左边。师父,您委屈一下,在右边。”云逍安排道,“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我这个‘导航仪’。谁打我,你们就打谁。”
孙刑者撇了撇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玄奘则是笑眯眯地看着云逍,眼神里写满了“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老猪,你和净琉在中间,负责殿后。”云逍最后看向诛八界,“你经验老道,后面就交给你了。”
诛八界“嗯”了一声,九齿钉耙一横,将净琉牢牢护在身后。
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葩阵型,就此诞生。
一个修为最弱的“弱鸡”,捏着鼻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队伍最核心的位置。
两个战力天花板级别的存在,如同哼哈二将,一左一右,给他当起了保镖。
一个憨厚的铁疙瘩,在前面充当开路先锋。
一个昔日的天蓬元帅,则带着个小姑娘,负责断后。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那股最浓郁的“醋味”源头,开始了这场堪称“闻香识妖怪”的奇葩旅程。
“大师兄,你确定是这边?”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孙刑者忍不住开口了。
他们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是无尽的白骨平原,依旧是翻涌的血色沼泽。
仿佛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别信眼睛。”云逍头也不回,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眼睛会骗人。跟着我的鼻子走,没错。”
他的【通感】,此刻已经被催动到了极致。
他不再去“品尝”那些狂暴驳杂的怨气,而是像一个最精密的过滤器,试图从那狂暴的能量洪流中,分离出最核心、最纯粹的那一缕“酸味”。
他闭上眼睛,神魂之力延伸出去,不再是观察,而是“嗅探”。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色。
只有一道,如同陈年老醋酿出的、带着一丝丝甜腻和腐败气息的“味道”,在前方某个方向,凝而不散。
那就是路标。
“小心!”
诛八界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
只见他们刚刚走过的地面,血色沼ozer猛地炸开,数十具手持骨矛的骷髅兵,如同地里长出的庄稼,破土而出,无声地朝队伍后方刺来。
诛八界冷哼一声,九齿钉耙向后一扫。
寒光闪过,那些骷髅兵瞬间化为齑粉。
“这些东西,像是我们踩到了它的尾巴,产生的应激反应。”诛八界冷静地分析道。
“不是应激反应。”云逍睁开眼,纠正道,“是过敏反应。”
“什么意思?”
“我们就像是它身体里的异物,它现在整个‘免疫系统’都被激活了,正不计代价地想要把我们排斥出去。”云逍说道,“越往里走,这种‘过敏’就会越严重。”
话音刚落,前方的地面也开始异变。
原本平坦的骨质地面,突然长出了一根根尖锐的骨刺,如同倒竖的丛林,挡住了去路。
金大强二话不说,巨大的身躯直接撞了上去。
咔嚓!咔嚓!
骨刺林被他硬生生撞出一条通路。
但更多的骨刺,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试图将他们困死在原地。
“大师兄,这不对劲。”孙刑者火眼金睛闪烁,“这些骨头……好像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云逍一边走,一边说道,“从我们踏进这里开始,我们就已经在一个活物的‘肚子’里了。”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幅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像是一处乡下的村口,一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姑娘,正踮着脚,朝着远方的路,望眼欲穿。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画面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海市蜃楼?”孙刑者揉了揉眼睛。
“是记忆。”云逍轻声说道,“是这里的主人,不小心漏出来的‘缓存’。”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看样子,还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女的?”孙刑者一愣。
“这股子酸味,这么纯正,这么持久,除了女人,我想不出还有谁能酿得出来。”云逍理所当然地说道。
孙刑者想了想,竟无言以对。
队伍继续前进。
周围的“过敏反应”越来越剧烈。
骷髅兵的攻击,变得疯狂而没有章法。它们不再组成战阵,而是从任何可能的地方钻出来,发动自杀式的攻击。
地面时而化作流沙,时而长出骨刺,时而又变得如同沼泽般泥泞。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对他们的恶意。
“师兄,我……我感觉好难受。”
净琉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那纯净无暇的琉璃宝体,在这种充满了负面执念的环境里,就像是掉进了染缸的白布,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抗议。
诛八界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块冰冷的黑色矿石,递了过去。
“吃。”
他学着金大强的样子,言简意赅。
净琉愣愣地接过矿石,那是一块蕴含着精纯金铁之气的玄铁矿,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小口地啃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就在这时,前方的景象再次变化。
平坦的白骨大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森林”。
森林里的树木,树干是粗壮的腿骨,树枝是纤细的臂骨,树叶则是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肩胛骨。
风吹过,骨叶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空气中的“醋味”,在这里浓郁到了极点。
“就是这里了。”云逍停下脚步,眼神凝重,“源头就在这片林子后面。”
“俺老孙去探探路!”
孙刑者说着,便要冲进林子。
“别动!”云逍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了?”
“这林子,不对劲。”云逍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臂骨”树枝。
在其中一棵“树”下,空气再次扭曲。
又一幅幻象碎片浮现。
这一次,是一个白衣书生,手持书卷,正对着一棵槐树,摇头晃脑地念着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的神情,专注而深情。
幻象再次一闪而逝。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又是记忆?”诛八界问道。
“嗯。”云逍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而且,我好像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了。”
一个书呆子,一个村姑。
望眼欲穿的等待,海誓山盟的诗句。
再加上这冲天的怨念和爱而不得的执着。
这剧情,有点熟悉啊。
“师父。”云逍忽然转向玄奘,问道,“您以前,是不是认识一个……特别痴情的女妖怪?”
玄奘闻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尴尬。
他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着天。
“贫僧乃出家人,不谈风月。”
这反应,就是默认了。
云逍心中了然。
好家伙,原来是师父您老人家年轻时候欠下的风流债。
这哪里是捉妖,这分明是跟着师父来处理前女友问题的。
“大师兄,你看那是什么!”孙刑者忽然指着林子深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片诡异的骨林中央,有一座由无数肋骨交错搭建而成的白色“鸟巢”。
“鸟巢”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股让云逍几欲作呕的“醋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找到了。
“她就在那里。”云逍说道。
“那还等什么!冲进去,把她揪出来!”孙刑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等等。”玄奘却忽然开口,拦住了众人。
他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他看着那片骨林,缓缓说道。
“这片林子,进不得。”
“为何?”
“因为,这不是林子。”玄奘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这是她的‘道’。”
“每一根骨头,都承载着她的一段记忆,一丝执念。”
“我们若是踏进去,就会被她的记忆和执念所困,永远迷失其中。”
玄奘看着云逍,眼神复杂。
“守拙,你以为你找到了她的‘闺房’。”
“但实际上,你找到的,是她的‘心’。”
“一颗,由爱、由恨、由无尽的等待和绝望,所构筑起来的……枯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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