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王爷走进首辅府的偏厅时，郑荣正在煮一锅羊肉羹。
肥瘦相间的羊肉已经被煮的软烂脱骨，汤上浮着奶白色的油脂，郑荣往汤里撒了一把葱花，笑着招呼他道：“王爷来的正好，这锅羊肉煮的恰到好处，快来喝一碗祛寒。”
九王爷脱下大氅，端起碗喝了口，刚刚宰杀的新鲜羔羊，丝毫没有檀膻之味，让最善品食的九王爷赞赏地眯起了眼。
郑荣与他说说笑笑吃完了一锅羊肉羹，才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又看着他们将门关好，用帕子擦着手道：“王爷今日可是为沈心驰的事来的？”
九王爷吃得额头都渗出汗来，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圆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润，道：“听说沈心驰前几项罪名还未洗清，又犯了桩命案，看来这次，皇兄也保不住他。”
郑荣为两人倒了热梅子茶解腻，这时把玩着茶盏，颇有几分得意：“方柏当初在朝上拼死参奏他，说自己手里还有关键的证据，恰好就在何婉的家人进京之前，他就被杀了。就那么一间斗室，沈心驰刚走方柏就死了，外面的守卫也没看到任何人进入，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九王爷盯着茶杯上的热气，道：“可皇兄虽然盛怒，却还未把他移交刑部大牢，还有誉王全力保他，认定此案还有隐情，只怕……”
郑荣笑着摇头：“他走进的已经是个死局，不管多少人要保他，他解释不了自己的身世，解释不了为何要受乱党资助，也解释不了方柏为何而死，哪能堵的住悠悠众口。”
九王爷也觉得沈心驰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倾身过去，压着声道：“皇兄这两年龙体欠安，处事也越发昏聩，不重肱股老臣，却执意扶持沈心驰这样的新贵，如今他一朝跌落，郑阁老也能安心许多了。”
郑荣并未接话，只端起茶盏闲闲喝了一口。
其实他如何不知，元德帝钦点六元及第状元郎，又让他办大案、得民心，一路扶摇直上，就是为了制衡自己这个首辅在朝中的地位和权柄。
他原本是存了拉拢不成就毁掉他的念头，可沈心驰这人真真假假难以参透，竟让自己给了他两年机会丰满羽翼。
到了今日，沈心驰娶了自己老对手苏元昭的女儿为妻，元德帝有意让他升为大理寺卿，入朝三年就官拜三品，这可是真是大魏第一人。
他走到了这一步，入阁也只是迟早的事，自己如何还能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郑荣莫名生出恨意，将那杯梅子茶一口喝尽，才觉得舒爽了些，又笑着道：“到那时，九王爷也能报丧女之仇了。”
九王爷想到女儿娇滴滴一个郡主，竟在狱中被一碗毒酒赐死，心中扼腕哀痛，咬牙道：“本王说过，必定会让他后悔。”
他恨沈心驰，又恨皇帝，自己这些年，规矩当着闲散王爷，从未敢有任何异心，可那日他跪在元德帝面前祈求，都未能留住小女儿的命。
那一刻他才明白，做一个生杀与夺的帝王，和一个富贵闲散的王爷，到底是不同的。
他想想又叹了口气道：“但沈心驰如此狡诈之人，一日未被定罪收监，这件事就可能有变数。何况还有个誉王从中作梗，皇兄自从身子不好后，可越发听他的了。”
郑荣眼眸轻轻一抬，道：“誉王仗着陛下同皇后的亲厚，觉得自己必定会是储君之选，这两年行事也越发大胆，可他忘了王爷也还有个儿子呢。”
九王爷手一抖，他的长子今年刚满十六，自己是因为腿疾早早退出夺嫡，但他儿子文才武略皆有建树，哪样输给誉王了。
这心思一起便很难抑止，郑荣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端起茶杯，唇角轻轻勾起个笑。
侯府里，苏锦璃前一夜都未安睡，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起床时才想起，父亲说过元德帝给了三日期限彻查沈心驰的案子，今日好像就是第三日，若无确实证据应该放人才对。
于是她连忙让依琴去前院打听消息，可她去了许久才回来，回来时神色慌张，眼睛都好像有点儿发红。
苏锦璃看得心惊，连忙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依琴紧张地手都在抖，攥着裙裾道：“刚才刑部真的来人了，就在花厅找老爷问话，我偷偷听了会儿，他们好像说……”
“说什么了？”苏锦璃见她突然止住话头，急得追问。
依琴哭腔都带出来了，颤颤道：“他们说姑爷杀了人，就是那个在朝堂上参奏他的御史。”
苏锦璃倏地站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怎么可能？”随即又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依琴哭着摇头：“我就听着这么点儿，实在害怕，就先回来告诉夫人。”
见苏锦璃目光惊疑不定，旁边的姜嬷嬷，用大嗓门喊道：“夫人莫怕，少爷不会杀人，更不会蠢到去杀那个劳什子御史！”
苏锦璃刚听到这消息的慌乱，倒是被这一嗓子吼安定了，既然人肯定不会是他杀的，他一定有法子能洗脱。
可让她就这么坐在府里等消息，实在是有些煎熬，于是她让依琴再去打探，等到刑部的人走了以后，才去找了老侯爷。
老侯爷坐在花厅里，这几日的劳累，竟是让他鬓间白发都多出几根来，一见苏锦璃的神情，轻叹口气道：“你已经都知道了吗？”
苏锦璃点了点头，老侯爷苦笑道：“罢了，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有人已经把这消息散布了出去，不需半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少意涉嫌谋反杀人之事。他若不能堂堂正正洗清嫌疑，只怕会落得个被口诛笔伐，万人唾骂的下场。”
苏锦璃听得心中唏嘘，曾经那个众人敬仰称赞的状元郎，只需要三日，就能变成被人嫌恶、唾骂的罪人，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谁会在乎呢？
于是她坐下老侯爷身旁，小心问道：“夫君他可是已经进了刑部？”
老侯爷摇头道：“他还在宫里，誉王爷在为他奔走，说愿以自己的王位相保他没做过。而且此案并不是盖棺定论，还有些内情并未查清。”
苏锦璃松了口气，道：“既然没有盖棺定论，那他必定能无事。”
老侯爷看见她这般笃定，莫名被安抚到，这时又听她问道：“老爷可查清了何婉的事？”
老侯爷摇头道：“根本不知道那奸细的特征，甚至连男女都不知，时间太久，府里查不出线索。我派人去找过何婉的家人，可他们已经在进京的路上，根据回报，他们一路都被宫里派去的卫兵看守着，根本没法问话。”
苏锦璃沉默了会儿，又问：“那他们何时进京？”
老侯爷算了算道：“根据距离推算，大约就是明日。”
苏锦璃默默想着：明日的话，大约还来得及做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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