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朝在火海中拥吻面前这个闭眼颤抖的人。这个死去六年的人。
他的身体明明是冰冷而又毫无体温，程朝朝还是感觉到了那些烈火燃身的滚烫疼痛。
回忆走到尽头，马上睁开眼，怀抱里这个人又变成了不可窥见，不可触碰的亡魂。
程朝朝心里很难过，她只能竭尽全力抱着周越楼。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
身旁狂风卷起，她要走了。
风卷着火疯狂蔓延着整个世界，程朝朝的发丝都在狂风中凌乱，她不曾松开那个人。
身后是漫天火海，眼前是周越楼。
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崩塌成为一片灰烬。她揪着他的衣领，眼底是冲天红光倒影。她的眼睛是这混沌世界的唯一清明。
清澈明朗，眼角湿润。
周越楼说的话被携卷火星的狂风吞噬。
可程朝朝依旧通过他的口型分辨出。
他说——
“我爱你。”
*
程朝朝醒来的时候，是一个黑夜。她似乎在往世过了很久，匆匆忙忙拿起手机一看，这次居然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怪不得在往世中自己对食物那么渴望。
看来相思子用起来一次比一次时间长，那周越楼……
“周越楼！周越楼！你在吗？”程朝朝几乎是瞬间兵荒马乱，对着空气大喊大叫。
“我在。”
周越楼的回应让她安心了些许。
“你醒了？饭好了。”一旁的封狐走进房间，双手抱起打量着一人一鬼。他这几日像是消瘦了些，但仍强撑着摆出一副神秘莫测高深样。
程朝朝热泪盈眶，一醒来就有热饭吃，这是什么神仙生活。她连滚带爬跑到客厅那张餐桌上，准备大快朵颐，却想起了往世里这张餐桌——
承载过太多欢声笑语。
尽管和周越楼才认识没多久，可程朝朝总有一种他们已经认识许多许多年的错觉。或许是由于相思子，自己在往世里，几乎旁观了他的一生。
因此，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程朝朝囫囵吞咽着饭菜，思考着现在的情形。往世中虽然没有指明徐漾舟的作案手法，但他是唯一有嫌疑凶杀周越楼之人。
甚至周越楼在死前，也怀疑是徐漾舟所为。
程朝朝思来想去，决定自己需要约程野见一面。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六年，如果当真有什么线索的话当年调查的警察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单单凭借她一个大学生的力量，很难找到指证徐漾舟的证据。
程朝朝几乎是死死攥紧了手心，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个红印子，真没想到徐漾舟居然是这样的人。
她松开手的时候，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有轻轻微风刮拂。
周越楼垂眸看着她掌心的指印，一笔一划在她掌心写着字，可是他又碰不到。
“我不疼的。”
程朝朝看了看自己手心那几道红印子，其实根本微不足道。
她知道那阵风是周越楼。
即使看不见，可是风会证明，他在。
他一直在。
*
程野正襟危坐，看着对面一脸严肃的程朝朝。
“程野，我有件事必须向你坦白。”程朝朝面色凝重，十分郑重。
“什么事？”程野被她这阵仗搞得有些局促。
“你之前见过我男朋友，其实——”
程朝朝有点犹豫，还是一咬牙，眼一闭，一口气把真相告诉了程野。
“其实他是一个六年前的人，你可以理解为他死了，然后死而复生来到这世上，他……”
“打住。”程野打断了她的发言，伸手贴了一下程朝朝的额头，确定她没头脑发热说胡话，眼神又在她脸上扫视了一圈。
“我是认真的！哥，我需要你帮忙。”程朝朝十分诚恳望向程野。
程野一脸难以置信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随即开始了他的审视，他微微抬了抬手指，示意程朝朝继续说下去。
“六年前，A大化学实验室爆炸案，死了两个人。其中有个人叫周越楼，你见过。”程朝朝将手机上那张周越楼的证件照递了过去。
“你见过他，你知道我没撒谎。”
程野拿着手机端详了几眼，随即眼神像把弯刀似的剜向程朝朝，带着职业本能的警觉。
“然后呢？”
“官方通报那是一起意外。但是，总而言之就是一系列魔法一样的操作，我得知了周越楼的回忆。那不是意外，那是凶杀案，嫌疑人是这个人——徐漾舟。”
程野眉头微扬：“你怎么知道？”
程朝朝道：“因为……因为周越楼的人际关系简单，而徐漾舟是唯一一个恨他的人。”
程野冷笑一声。
程朝朝没有理会，继续说：“你可以去查，徐漾舟大学本科时期论文造假，周越楼是他背后的枪手。后来因为周越楼拒绝继续帮他，所以他应该把实验室里的镁盐换成了镁粉，导致实验起火迅速蔓延。”
“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重要，但这些事确实都是真实发生的！这绝对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意谋杀。你调查一下当年的卷宗，总该有蛛丝马迹的。”
“这是六年前的案子，一定能从卷宗里找到指证凶手的证据，对不对。”
程野耐着性子听完这些，研究着程朝朝脸上动作表情，随即他眉头一皱，掏出自己怀里的警官证递了过去：“程朝朝。”
程朝朝十分坦诚抬头望向程野。
她从小到大在程野面前撒过无数次谎，唯独这次没有。
程野眯起狭长的眼睛，目光折射出几分危险。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头疼道：“和我去警局做趟检查。我现在合理怀疑——你吸了。”
吸你妹！不对我就是他妹。
程朝朝闻言差点从桌子上跳起来，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试着平息住自己的怒火。然而深呼吸三下，于事无补。
“程野，你微表情白学了，我没撒谎！你知道的。”
程野指节微叩桌面，噔噔两下，程朝朝就闭了嘴。那是程野审讯的习惯性动作，也是属于程野的危险信号。
程朝朝心里有点委屈，她有些垂头丧气道：“我接受检查。但你见过他的。”
“这世界上长的相似的人很多。在没有调查之前，我不会相信你的说辞。”
她早就知道，就算眼前这个警察亲眼见到周越楼，他也不会相信什么牛鬼蛇神。现在自己主动坦白，也不知道程野会不会告诉自己的父母。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样的。
程朝朝垂眸，压抑多年的委屈在此开始泛滥。她不由就想起自己小时候拽着他们，低声下气央求他们多陪自己一会，哭着喊着对他们说：“我怕鬼我怕黑，这世界上真的有鬼。真的有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他们只是塞了一本《自然与科学》给自己，然后冷漠地关上了那扇门。
于是那个黑漆漆的房间，只剩下她和床头那本《自然与科学》。
那是她的儿童读物，不是浪漫的公主童话，不是刺激的冒险故事，只是残忍的大道理，满页文字，枯燥乏味的科普知识。
可那个小女孩也靠着那本晦涩难懂的读物，一次一次，一页一页，孤身度过了漫漫黑夜。
程朝朝不是很想在程野面前掉眼泪。她自幼接受的教导就是要坚强，就算女孩子也不能轻易掉眼泪。
可是鼻头忽然就是很酸，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掉出来。她哽咽着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缓缓道：“哥。你相信我。”
“你帮帮我。”
帮帮周越楼。
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程野皱眉看向对面的程朝朝，她的语气带着颤音，眼底泪光旖旎。
程野其实很久没看见自己这个叛逆妹妹在自己面前这样失态。
上次这样强忍着不掉眼泪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她的小狗丢了。
他神色忽然软了下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抬手僵了半刻，最后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知道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的。”
“我是警察，然后再是你哥。”
让一个警察相信这世间上有鬼吗？
程野不相信神鬼之说，他是个刑警，见过许多血淋淋的案子，装神弄鬼的也不在少数。
如若这世间当真有鬼，那必定是这世间还有冤屈未能伸张，如若这世间冤屈未能伸张，那便是警察的失职。
程野只相信，公平、正义、法律还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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