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齐了?”
保尔森低沉的声音打破凝滞。
他走向吧台,水晶醒酒器里琥珀色液体流淌如熔金。
冰块撞击杯壁的脆响是此刻唯一的人间声响。
“三十年麦卡伦,”
他亲手将酒杯递给奥尼尔,“配得上你去年在安然骨灰堆里嗅出精排、精准做空的手笔。”
提及那场震惊世界的安然会计丑闻和奥尼尔从中攫取的巨额利润,无疑是对这位“华尔街之狼”最赤裸裸的认可和实力的强调。
虽然这块精排被一只小鳄鱼给啃了一小块,但这并不影响奥尼尔的伟大操盘。
接着,他转向詹姆斯·凯恩,将另一杯颜色更深、更显狂野的液体推了过去,
“你爱的尼加拉瓜朗姆酒,火山灰滋养的甘蔗,够烈,像你处理贝尔斯登‘内部麻烦’时的作风。”
克里斯知道,亨利·保尔森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暗示了凯恩作为“教父”的铁血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也点明了双方在“处理障碍”上心照不宣的共同点。
奥尼尔接过酒杯,粗壮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杯壁,嘴角叼着的雪茄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唔”声,算是回应。
他没有立刻去品那价值不菲的麦卡伦,眼神依旧锐利地盯着保尔森。
凯恩则矜持地端起那杯深色的朗姆酒,凑到鼻尖嗅了嗅,浓郁独特的烟熏热带水果气息弥漫开来。
他微微颔首,蛇木手杖轻轻点地,发出“笃”的一声。
“保尔森,你的待客之道总是如此…别具一格。”
他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不过,我们还是先谈谈,在风暴眼里把我们召集过来,是要分享哪些…美味佳肴?”
递过酒杯后,保尔森没有回到象征权力巅峰的主位,而是随意地在会议区一张宽大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沉稳,仿佛坐在自家书房。
他解开一丝不苟的西装扣子,将那只燃烧着的帕特加斯d4搁在精致的珐琅烟灰缸边缘。
橙红色的火光在幽暗的光线下跳跃,如同蛰伏的猛兽之瞳。
斯坦利·奥尼尔没有坐下,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在房间里踱了半步。
他抖了抖雪茄灰烬,动作粗犷却不失精准,灰色的烟灰簌簌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率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美林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功利气息:
“亨利(保尔森的名字),不救雷曼兄弟那个莽夫理查德·富尔德,我能理解。”
奥尼尔嘴角扯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像是在谈论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
“他们在阿根廷风暴里就差点淹死,这次在新罗赌桌上,简直是倾家荡产押上了命!
60亿美刀作为本金,加上那疯狂的12.5倍杠杆……
贪婪,纯粹的贪婪!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们确实有取死之道。”
他言语间对雷曼兄弟的覆灭毫无同情,只有对愚蠢决策的轻蔑。
华尔街信奉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他话锋一转,雪茄的烟雾随着他抬高的声调喷薄而出,
“但是,为什么不拉印地麦克银行一把?
米歇尔·佩里,那个小心谨慎的家伙,对我们三大行一直毕恭毕敬,像只忠诚的猎犬,平时够听话。
所以……”
奥尼尔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保尔森,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探寻,
“告诉我,亨利,你在憋着什么坏?或者说,你在谋划着什么样的‘大餐’,需要一个像印地麦克这样还算可口的‘开胃菜’来献祭?”
凯恩没有言语,只是用他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保尔森,蛇木手杖的尖端无意识地在地毯上划着小圈,等待着答案。
保尔森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奥尼尔口中的“大餐”和“开胃菜”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迎着两道审视的目光,极其轻微地耸了耸宽厚的肩膀,动作幅度小到近乎凝滞,吐出的字句却带着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冰冷:
“‘大餐’?奥尼尔,收起你那套盛宴的幻想吧。”
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目光扫过奥尼尔和凯恩,最终停在窗外纽约阴沉的天空,
“看清楚局面。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什么饕餮盛宴,而是敦刻尔克海滩上的大撤退,是泰坦尼克沉没前的最后几分钟!
李明博那把‘财阀斗士’的屠刀,砍断的不是财阀的脖子,是绞在我们所有人脖子上的绞索!
韩元现在已经开始自由落体。
克里斯他们之前所有的‘利好’操作,在青瓦台掀起的这场政治风暴面前,脆弱得像一张废纸。”
他拿起雪茄,深深吸了一口,让浓郁的烟雾在口腔里盘旋,似乎在品味着这个决定的必要性,然后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空中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
“船太小了,先生们。”
他重复道,这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极判决,
“坐不下这么多人。这艘勉强还能浮起来的救生艇——只有高晟、美林、贝尔斯登的位置。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窗口。印地麦克?”
保尔森顿了一下,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计算,
“米歇尔或许是条好猎犬,但猎犬的价值在围猎,不在逃命。
我们现在不是去猎杀,是在滔天巨浪里挣扎求生!
救生艇没有它的位置了。
它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自己跳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奋力游泳。”
保尔森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
“听着,奥尼尔、凯恩,既然风暴必须卷走一些人才能平息,既然总得有人留在水里堵住漩涡……
一个雷曼是不够的,所以……”
保尔森的目光扫过奥尼尔和凯恩,最终落回自己燃烧的雪茄上,
“为什么不能是他米歇尔·佩里呢?”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在讨论丢弃一件不再合身的旧西装,而非决定一家拥有数万员工、涉及庞大储户资金的大型银行的生死存亡。
印地麦克银行的“恭顺”和“价值”,在保尔森眼中已毫无意义。
它只是恰好出现在祭坛边的现成牺牲品,与雷曼共同构成填平深渊的必要代价。
克里斯明白了,不是印地麦克银行,也可以是其他的机构,只不过在桌上的,印地麦克银行更合适。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笼罩着房间。
奥尼尔粗犷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对生存法则的认同。
凯恩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缓缓牵起一丝堪称慈祥的笑意,只是那双老眼深处的精光,锐利依旧。
两人几乎同时抬起了端着酒杯的手。
保尔森也举起了他的酒杯。
三只象征着华尔街顶级权力的手,三只盛满了昂贵烈酒的杯子,在弥漫着雪茄烟雾和阴谋气息的空气中,轻轻碰了碰。
没有碰杯的清脆声响,只有水晶沉闷的撞击声,像是一次心照不宣的血誓。
“叮……”
声音不大,却如同丧钟敲响在印地麦克银行和雷曼兄弟的头顶。
短暂而冷酷的“结盟仪式”结束,詹姆斯·凯恩这位贝尔斯登的“教父”,用他的蛇木手杖的尖端,轻轻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点了点脚下地板的方向——正下方,就是高晟交易大厅那如同地狱熔炉般疯狂咆哮的所在。
“亨利,”
凯恩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和极度的冷静,
“既然我们的‘船票’已经用祭品支付了,船也足够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那么,为什么还不开船?
难道你想学习基督山伯爵,等着印地麦克和雷曼的那两条破舢板先挣扎着划出去……我们反而留下来断后?”
这话问得极其诛心,直指核心。
凯恩和奥尼尔都不是傻子,他们牺牲了“盟友”换来上船的资格,可不是为了继续待在风暴中心陪葬。
他们需要明确的逃生路线和时间表。
保尔森之前的“按兵不动”策略,此刻在他们眼中充满了疑虑。
难道真如凯恩所讽,要展现“骑士精神”?
上帝,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保尔森闻言,脸上非但没有被质疑的愠怒,反而露出了一丝极其古怪的笑意。
那笑容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又像是智者对无知者无奈的嘲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奥尼尔和凯恩脸上扫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沉重:
“开船?亲爱的奥尼尔、凯恩,你们觉得现在…哪里跑得出去?”
保尔森伸出食指,虚点着空气中无形的恐慌狂潮,
“看看外面,看看那瀑布一样的汇率!
真正的踩踏已经开始了!
多头全在逃命,现在冲进去平仓?”
他冷笑摇头,“等于把我们的头寸直接扔进无底洞!
多少美金砸进去,都会被瞬间卷走,连个泡沫都看不到!这是自杀!”
他靠回沙发,手指敲击扶手,目光锐利:“现在唯一有能力、也敢接我们庞大‘多头’头寸的交易对手……”
他刻意加重了“多头”二字,清晰吐出一个名字:
“很遗憾,只有吴楚之!只有他手里握着巨量空头头寸!
他在等我们割肉,等我们跪下求他平掉他的空单!”
保尔森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奥尼尔和凯恩瞬间理解了形势的险恶。
正如保尔森所言,此刻交易屏幕上闪烁的红色数字如同鲜血一般刺目。
那是雷曼兄弟和印地麦克银行的多头头寸在疯狂平仓的实时指令流。
无数笔抛售订单在报价屏上堆积成猩红的瀑布,但买方区域却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韩元汇率在流动性真空下狂泄不止,数字从1:1840直坠1:1900深渊。
高晟、美林、贝尔斯登的风控系统发出刺耳的蜂鸣——保证金账户赤字每秒飙升数百万美元,强制平仓的红色倒计时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打印机嘶鸣着吐出补缴通知单,如同索命的符咒堆满控制台。
这一幕让克里斯、米恩、德里克脸色惨白如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德里克本能地抓扯头发,克里斯攥碎了一张赤字报表,米恩的嘴唇被咬出血痕——三人脑中只剩下绝望的嘶吼:
boSS!不要空谈了!市场已经彻底疯了!快点行动!再晚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对讲机里传来楼下交易厅崩溃的吼叫:
“卖单挂不出去!交易所系统延迟!”
“雷曼的平仓单把通道堵死了!!”
“印地麦克在抛售韩元国债——天啊他们在自杀式抛售!!”
市场已经完全失灵。
正常的交易通道被恐慌彻底堵塞,如同被海啸冲垮的堤坝。
他们如同被困在遍地食人蚁的孤岛上的游客,而唯一的逃生艇钥匙,正捏在冷眼旁观的吴楚之手中。
斯坦利·奥尼尔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滚滚浓烟从他鼻孔喷出,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看向保尔森,眼神复杂,
“所以……我能不能这么理解,理查德·富尔德和米歇尔·佩里,还有他们那两家押上的血肉……就是我们的船票?”
他需要一个更明确的答案。
保尔森迎着他的目光,极其缓慢、笃定地点了点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没错,”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残酷逻辑,
“他们是船票,也是…敲门砖,是给那位‘债主’的…见面礼和诚意金。
好吧,我知道这么说,不好受,但我们只能接受。”
“上帝……”
詹姆斯·凯恩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用力握紧了蛇木手杖的柄,指节微微发白。
“这船票……”
他抬起眼,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肉疼的光芒,
“上帝啊,实在是太他妈贵了!”
斯坦利·奥尼尔也是无语,他粗大的手指烦躁地碾灭了还剩大半截的雪茄,昂贵的烟草在烟灰缸里扭曲变形。
他望向保尔森,眼神里充满了急迫和一种被敲诈的憋屈,
“说说吧,亨利!别藏着掖着了!这船票……之后,我们真正要付的‘票价’,到底是什么?”
保尔森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奥尼尔、凯恩、以及一直站在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克里斯、米恩和德里克。
“助理们,出去。”
保尔森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的几位助理立刻躬身,无声而迅速地退出了指挥中心。
凯恩和奥尼尔也立刻会意,朝自己带来的心腹助手挥了挥手。
贝尔斯登和美林的助理们也纷纷安静离开。
沉重的门再次关闭,这一次,房间里只剩下六个人:保尔森、奥尼尔、凯恩、以及三位核心交易操盘团队的负责人克里斯、米恩、德里克。
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仿佛连灰尘的飘落都清晰可闻。
米恩和德里克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专注。
保尔森踱步到主屏幕前,屏幕上是依旧在狂泻的韩元汇率线和凝固的丑闻画面。
他背对着众人,背影如山岳般沉重。
“12点05分,也就是李明博政府挥出屠刀的下一刻,”
保尔森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吴楚之打来的。”
“吴楚之?”
詹姆斯·凯恩眉头皱得更深,蛇木手杖轻轻一顿,
“So?那个阴险的黄皮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炫耀他的胜利?还是想再补一刀?”
他的语气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而克里斯此刻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他大致心里有数了。
媾和……
在世界金融市场并不罕见。
保尔森无视了凯恩语气中的种族蔑称,这在华尔街高层私下里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合着屈辱、震惊,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吴楚之说……”
保尔森的语速放得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众人耳中,
“只要我们同意他的…四个诉求。”
他刻意加重了“四个诉求”的发音,“他和他的联盟,可以与我们通过交易所,以协议价格…”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数字需要巨大的勇气,“以 1美元兑1550韩元的价格,承接我们所有的平仓盘!”
“what?!”
“1550?!”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斯坦利·奥尼尔如同被高压电击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叼在嘴边的半截雪茄“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瞬间烧焦了一小片昂贵的羊毛。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又像是绝境中突然看到了一道刺破乌云的圣光!
1550!
这个价格不仅远高于此刻市场崩盘价,甚至比他们之前构筑防线试图逃生的1700关口还要高出不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以此价格平仓,他们不仅不会亏损,甚至可能因为早期的建仓成本和杠杆运用……还有得赚!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这位“华尔街之狼”的冷酷面具。
詹姆斯·凯恩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惊愕。
蛇木手杖“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板上,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保尔森,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仿佛要从对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1550?亨利…你确定你没听错?是1550?不是1750或者1850?”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
狂喜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席卷了奥尼尔和凯恩的心头!
绝境逢生!
这简直是上帝伸出的橄榄枝!
克里斯、米恩、德里克三人则是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但随即……三人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心里轻松了下来。
怪不得保尔森在这里一点儿都不急,根本无视屏幕上的汇率变化,原来是外汇期货交易所的协商平仓机制。
交易所协商平仓,是交易所的特殊撮合机制,本质上是在标准化合约与集中清算的框架内,给“想提前了结合约又不想反向平仓”的双方开一条私下协商、交易所登记过户的“绿色通道”。
而核心在于日终撮合,交易所于收盘后一次性撮合,生成两条方向相反、价格相同的成交记录,不计入当日行情、不对外公布价格。
然而,仅仅几秒钟之后,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众人几乎同时从狂喜的云端跌落,一股更深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上来。
他们的脸色由狂喜的潮红迅速褪去,变得苍白而凝重。
奥尼尔和凯恩并非蠢人,他们瞬间明白了保尔森放弃印地麦克银行以及雷曼兄弟的更深层逻辑。
吴楚之开出的1550协议价,是一个“有得赚”的价,但绝非凭空掉下的馅饼。
这背后必然有代价。
而在这个寡头主导的外汇市场里,当一方(吴楚之)和另一方(他们三家巨头)都能从这个价格中“有得赚”时,那么,这个利润从何而来?
新罗国家外汇储备的巨额损失是必然的。
韩元暴跌本身,就意味着新罗外储的急剧缩水。
但这并不够。
所以,也是最重要的!总得有人来承担那庞大的、无法消弭的亏损!
吴楚之的“有得赚”,华尔街三巨头的“安全获利”,新罗外储的“被动失血”,这三者的“盈利”或“止损”加在一起,必须由市场另一端的巨大亏损来对冲!
这巨大的亏损,就压在了无法参与这场秘密交易、被蒙在鼓里、甚至被有意推出去当炮灰的市场其他参与者身上!
印地麦克银行和雷曼兄弟那深陷泥潭、规模庞大的多头头寸,就是那个完美的、现成的“亏损源”和“提款机”!
保尔森的决定,无比清晰:用印地麦克和雷曼的彻底毁灭(他们的头寸会成为市场恐慌中无人承接的垃圾,亏损将高达天文数字),去支付吴楚之要求的“买路钱”,同时换取华尔街三大巨头自身的“安全离场”和“稳定获利”。
华尔街资本联盟建立在贪婪之上的脆弱性,在这一刻暴露得淋漓尽致,并且被冷酷地利用到了极致。
什么“同舟共济”?
什么“联合行动”?
在灭顶之灾面前,在足以保全自身甚至获利的巨大诱惑面前,只剩下赤裸裸的“弃卒保车”!
甚至连“卒”都算不上,是直接被丢进绞肉机的血肉筹码!
奥尼尔和凯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冰冷和了然。
刚才还在为“船票”昂贵而肉疼的两人,此刻只觉得那点“牺牲”简直不值一提!
只要能以1550的价格安全逃离,别说牺牲印地麦克和雷曼兄弟,就算是再扔两家机构进去,他们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没有丝毫愧疚。
换位相处,如果此刻是理查德·富尔德或者米歇尔·佩里掌握了这个秘密和生机,他们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卖掉高晟、美林和贝尔斯登,甚至可能会卖得更狠、更绝!
这就是华尔街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道德?
那是在慈善晚宴上用来装点门面的奢侈品。
然而,巨大的利益诱惑背后,那“四个诉求”如同幽灵般悬在头顶。
向一个华国人……
向一个他们内心深处带着傲慢与偏见的“黄皮肤的对手”低头媾和,接受他的“城下之盟”?
这一点,即使是以实用主义至上的奥尼尔和凯恩,心底深处也像吞了只苍蝇般感到难以言喻的膈应和屈辱。
这关乎着他们这些老牌金融帝国掌舵人内心那点隐秘的、根深蒂固的“种族优越感”和“尊严”。
斯坦利·奥尼尔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强行压下心头那点不适感。
安全离场 可能获利所带来的巨大的利益压倒了无谓的情绪。
‘1:1550……算上杠杆,这次做多的单边收益率能突破100%……
如果算上前面两次的操作,整体收益率甚至突破了300%。
从血本无归到收益率300%,吴楚之这份‘厚礼’确实够分量。’
这份从天而降的利润瞬间冲淡了向对手低头的屈辱感。
但作为在华尔街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顶级掠食者,奥尼尔的大脑在狂喜的间隙立刻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深知金融市场的铁律:没有无缘无故的利润,更没有免费的逃生通道。
代价……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神经。
吴楚之在上一次的比索之役以及这次的新罗战场上展现出的手段足以证明其绝非善类。
他开出如此优渥的平仓条件,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发善心或赚取那点韩元波动的差价。
‘这份厚礼的账单,很快就会送到了。’
奥尼尔几乎能预见到吴楚之那张年轻面孔上冰冷的算计。
这1550的价格,是华尔街用雷曼兄弟和印地麦克银行的尸体铺就的血路。
而吴楚之真正想要的,必然是远超金钱的、让华尔街巨头们也感到肉痛甚至棘手的战略筹码。
或许是技术,或许是市场准入,或许是某种难以估量的地缘政治影响力。
那即将摆在他们面前的“代价清单”,其重量恐怕远非眼前的利润所能抵消。
但此刻,在这灭顶的金融海啸中,他们没有选择——活下去,才有资格谈代价。
奥尼尔将目光投向保尔森,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粗粝,但多了几分急切,
“亨利,吴楚之具体要什么?那四个诉求到底是什么?”
作为美林的cEo,他需要评估价码是否在自己和董事会的承受范围之内。
詹姆斯·凯恩也重新拾起掉落的蛇木手杖,拄在身前,浑浊的老眼紧盯着保尔森,等待答案。
谈判的核心时刻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雪茄辛辣、昂贵酒香以及更浓重的……
对未知代价的焦虑气息。
斯坦利·奥尼尔粗壮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水晶杯壁,发出清脆却令人心焦的声响。
米恩、德里克、克里斯三人屏息凝神,如同等待最终裁决。
保尔森感受着这五道目光汇聚的压力,那压力如同实质,几乎能在他冷硬的脸上刻下痕迹。
他缓缓坐回沙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仿佛在斟酌如何向一群凶残的同伴描述与魔鬼的交易条款。
“吴楚之的第一个诉求,”
保尔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宣读一份重要的商业合同,
“高晟需要支持艾比诶木将其个人pc业务包括旗下think品牌及相关资产,以净资产价格和评估值孰低的价格,出售给吴楚之旗下的果核电子。”
这个诉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是短暂的错愕,随即是快速的评估和释然。
奥尼尔眉头先是微微一挑,随即舒展开来,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
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麦卡伦,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个人pc业务?”
他砸吧了一下嘴,带着一抹华尔街特有的精明算计,
“那玩意儿?呵呵!
艾比诶木早就想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了,利润薄得像纸,还占着资源。
当初我们几家联手,不就是想用这个壳子把那个黄皮小子的果核电子框进来,让他钻进国际化的笼子,方便我们日后……嗯?”
他瞥了一眼保尔森,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当初的“馈赠”本就是为了未来更大的控制。
凯恩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了然。
他摩挲着蛇木手杖顶端的金属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个诉求……在我们预料之中,或者说,这本就是我们主动送到他面前的饵。”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节奏,
“吴楚之的果核电子野心勃勃,想要打造一个横跨硬件制造的帝国。
艾比诶木个人pc业务的品牌、渠道、还有那些基于个人电脑整机的专利……
对他来说,是快速走向国际的捷径,用金钱换时间,很精明,也很合理。
这还在正常商业并购的范围内。”
这个诉求虽然涉及巨头之间的资产转移,但逻辑清晰,目标明确——符合一个野心勃勃的东方企业家的扩张路径。
更重要的是,在当前他们自身深陷泥潭、急需脱身的生死关头,交出这个本就计划中的“诱饵”,几乎不需要犹豫。
然而,短暂的释然之后,一股更深的疑虑爬上了奥尼尔和凯恩的心头。
奥尼尔放下酒杯,手指重重敲了下桌面,
“亨利,第一个诉求听起来像开胃菜。
我们都知道吴楚之不是善茬。
他既然把艾比诶木放在第一条提出来,那就意味着后面三个才是真正的大餐,甚至是毒药!
告诉我,第二个是什么?”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警惕和不耐烦。
此时,保尔森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极其古怪的神情,仿佛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又像是在确认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开口:
“诉求二:高晟、贝尔斯登、美林证券需要共同推动并游说挪威政府,将挪威克瓦纳集团持有的赫尔辛基造船厂转让给吴楚之的果核资本。”
话音落下,指挥中心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赫尔辛基造船厂?”
奥尼尔猛地从沙发上直起身,粗壮的眉毛几乎拧成了麻花,
“那地方?破冰船?”
他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吴楚之要那玩意儿干什么?给他那个电子帝国造航母吗?还是他想去北极卖手机?!”
凯恩浑浊的老眼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困惑和不解。
他的蛇木手杖停在了地毯上,不再划圈。
“极地造船集团…重型破冰船…”
他喃喃自语,似乎在努力将这个词组与吴楚之的主业——消费电子——联系起来,但显然失败了。
他抬起头,看向保尔森,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和他的业务版图、和华国的国家战略、甚至和他个人的野心,有什么关系?
八竿子都打不着!难道纯粹是钱多烧的,想买个大玩具?”
德里克也忍不住插了一句,作为偏实业的贝尔斯登投行负责人,他试图从地缘角度理解,
“难道吴楚之的目标是进军北极航道?
保尔森先生,最近二十多年全球战略家确实都在讨论北极航道的价值。
但那两条航道,东北航道一年冰封期长达十个月,西北航道也有八个月!
就算他吴楚之现在确实有船队,那也是普通远洋货轮,跟极地货船是完全两码事!”
一边的克里斯快速调出船舶结构图投影,语气急促而专业,
“Sir,你们知道的,99年我主导了马士基收购海陆国际,所以我对船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普通远洋货轮在极地就是移动棺材!区别在三个致命维度——
第一,船体结构:
极地船艏是破冰斧(他指向参数图‘破冰型前倾艏’),外板像犀牛皮加厚(冰带区钢板增重8-12%),骨架密集抗挤压(双壳压缩设计分散冰载荷);
而普通船平滑外壳——薄钢板撞上0.5米冰层直接凹陷撕裂!
第二,动力心脏:
极地船配‘Azipod吊舱’(展示动力模块),功率比同级普通船高 100%!
能在1.2米当年冰里自己开道(双向破冰dAS技术);
普通船?(冷笑)
固定螺旋桨撞冰就碎,遇冰区只能等破冰船救援!
第三,生存系统:
零下40度时——
极地船:全船-40c钢材,燃油管有蒸汽伴热(防冻堵),救生艇封闭加热;
普通船:钢材在-10c脆如饼干,凝点不足燃油冻成蜡,放救生艇?绳索冻僵放不下去!”
德里克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而后继续分析道,“这不经济,也不科学,更不合理。
从吴楚之个人角度,我找不到这个诉求的合理性。”
米恩也加入了讨论,“难道是华国政府的意思?”
德里克很是笃定的摇了摇头,
“我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也不合理。
华国现在卯足了劲在经营中亚和欧洲的第二亚欧大陆桥,火车专列和陆路能源管道才是他们的核心战略。
走北极?费力不讨好,成本高得吓死人!”
奥尼尔和凯恩也认同他们的观点,招呼他们坐下来。
五人困惑、质疑、甚至带着点荒谬感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保尔森身上,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吴楚之的这个诉求,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吴楚之商业逻辑和战略意图的理解范畴。
保尔森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那古怪的神情并未消失。
他拿起雪茄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稍安勿躁”的意味,
“诸位,这个诉求,单独看确实令人费解。或许,等你们听完他的第三个诉求,就能明白了。”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第三个?”
凯恩的声音陡然提高,蛇木手杖用力在地毯上顿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这个转折让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买船厂更离奇。
“亨利,别再吊胃口了!那个黄皮小子到底还想要什么鬼东西?一口气说出来!”
奥尼尔也烦躁地低吼了一声,催促保尔森快讲。
保尔森放下雪茄,双手交叉,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异常专注,仿佛在复述一个天方夜谭:
“诉求三:推动国际社会,承认‘章尾国’的合法地位。”
轰!
这一次的寂静,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沉重,如同凝固的铅块。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系统微弱的嗡鸣声和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章尾国?”
米恩主管情报,自认对全球地缘了如指掌,此刻也彻底懵了。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充满了茫然和不确定,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保尔森先生……地球上……有这个国家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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