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点,404寝室的泡面味已经浓到可以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沈如盘腿坐在上铺,面前摊着塔罗牌和半本《周易》——后者封面上还沾着老干妈辣酱,是上周夜宵留下的勋章。
“权杖三逆位,星币八正位,圣杯皇后……”沈如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倒映着手机屏幕的微光,“这预示明天毛概重点在第三章还是第四章来着?”
对床的赵强睡得正香,鼾声打得像拖拉机发动。墙角那盆多肉植物——据说是章临渊从茅山带回来的“镇寝之宝”——在月光下蔫头耷脑,叶片上还有沈如昨晚不小心喷上去的可乐渍。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三下,节奏精准,跟《黑人抬棺》bGm完美合拍。
沈如手一抖,塔罗牌撒了一床。他竖起耳朵——这个点,宿管大妈早就睡了,而且大妈敲门从来都是用踹的,那气势像是来剿匪。
“咚咚咚。”
又是三下。
“谁啊?查寝的?”沈如趿拉着那双鞋底快磨穿的洞洞鞋,小心翼翼挪到门边。门把手冰凉,他犹豫了三秒,还是拧开了。
门外站着个男生。
褪色的蓝白校服洗得发白,眼镜腿儿用透明胶布缠了三圈,镜片厚得能当放大镜用。头发有点油,大概三天没洗了,但梳得整整齐齐。最诡异的是——这人半透明,走廊声控灯的光能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去。
“同学,”鬼魂推了推眼镜,声音有点飘,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能帮我算算保研概率不?我GpA3.8,发过两篇核心,就是总觉着干不过关系户……”
沈如的大脑宕机了三秒。
然后——
“妈呀!!!”
他一蹦三尺高,洞洞鞋飞出去一只,准确命中赵强的脸。赵强迷迷糊糊坐起来:“咋了?地震了?”
“鬼!鬼啊!”沈如连滚带爬蹿回上铺,动作敏捷得可以去拍功夫片。过程中打翻了泡面碗,汤汤水水泼了半本《周易》,油渍在“乾卦第一”上晕开,像给老祖宗的智慧加了层麻辣烫滤镜。
鬼魂飘进寝室,很礼貌地带上了门——虽然他的手直接穿过了门板。
“那个……”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就是想咨询一下……”
“阎王爷招工上隔壁女寝!”沈如用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我们这是学生宿舍!不负责阴间业务!”
鬼魂愣了愣,掏出个小本本——居然也是半透明的——翻了翻:“可是阴阳事务管理暂行条例第三章第十五条规定,鬼魂咨询应就近寻找具备通灵资质的人员。我检测到你们寝室有强烈的灵力波动……”
“那是老章的枸杞!”沈如尖叫。
说曹操曹操到。
门再次被推开,章临渊拎着保温杯晃悠进来。他刚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了罐红牛,此刻睡衣下摆沾着不知哪来的猫毛,头发睡得翘起一撮,像天线。
“大半夜吵吵什么……”话没说完,他看见了飘在寝室中央的鬼魂。
四目相对。
鬼魂推了推眼镜:“您好,我是岳芸,想来咨询……”
章临渊手腕一抖,保温杯盖子弹开,滚烫的枸杞水“滋啦”一声全泼鬼脑袋上了。
“哪来的妖孽!敢闯我404重地!”
枸杞水穿过鬼魂的脑袋,浇在了赵强的被子上。赵强“嗷”一嗓子跳起来:“烫烫烫!老章你谋杀啊!”
鬼魂抱着冒烟的脑瓜子蹲地上——虽然枸杞水直接穿过了他,但他还是做出了抱头的动作。
“我叫岳芸!”他委屈巴巴地喊,“活着时候天天搁图书馆修仙,死了就想问问能不能保研!你们服务态度咋比教务处还差!”
寝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只有赵强在疯狂拍打被子上的枸杞,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子粘在棉花上,像某种诡异的法阵。
章临渊眯起眼睛,从道袍袖子里摸出个小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岳芸,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GpA3.8?发过核心?”章临渊问。
岳芸点头如捣蒜:“嗯!我还参加过大学生创新创业计划,拿了省二等奖!英语六级628!托福108!”
“怎么死的?”
“我……”岳芸愣住了。他皱起眉,半透明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就记着天天跟催命似的赶deadline,咋死的跟被格式化的U盘似的……”
他努力回忆,身体随着思考的频率一闪一闪,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突然,他一拍大腿——虽然拍了个空,但气势很足。
“对了!我保研材料还在邮箱里!密码是校训加初恋生日!你们帮我看看过了没!”
沈如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大哥,您都这样了,还惦记保研呢?”
“不然呢?”岳芸理直气壮,“我奋斗了三年!天天泡图书馆!咖啡当水喝!头发大把大把掉!要是保不上研,我死都不瞑目!”
他说到激动处,身体开始发光,是那种惨绿色的荧光,把整个寝室照得像恐怖片现场。
章临渊叹了口气,拧开保温杯,发现枸杞水已经泼完了。他从床头摸出罐Ad钙奶,“咔”地咬开吸管。
“这事儿,”他吸了一大口,“得找明白人。”
章临渊掏出手机——那是个老式智能机,壳子上贴着符咒贴纸,屏幕裂了三道缝,但居然还能用。
他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找到一个备注是“新闻女王璇姐”的联系人,发了条语音:
“姐,睡没?帮查个人,叫岳芸,应该是咱们学校的,死了,现在在我寝室飘着呢,想问保研的事。”
五分钟后,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60秒语音条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满屏都是红点。章临渊点开第一条,开了免提。
“章临渊你大半夜发什么疯?!岳芸?我想想……岳芸?!是不是理学院那个?我高中学长啊!当年回回年级前三!后来突然嘎嘣了,校方说是突发心脏病,但……”
第二条自动播放:“但他爹妈搁村里种苞米,连尸检钱都凑不齐!学校给了点抚恤金,他爹妈没要,说孩子是读书累死的,不能给学校添麻烦……我的天,地里现在还留着给他攒学费的二十亩甜杆儿!”
第三条:“他有个室友叫秦晖,听说他们生前关系不错,你可以问问他。不过秦晖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他爹是教育局的,你说话注意点。”
语音播完了,寝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赵强啃指甲的声音。
岳芸的身体更透明了,他蹲在墙角,抱着膝盖,眼镜片上蒙了层水汽——鬼魂也会哭吗?
“二十亩甜杆儿……”他喃喃自语,“我爹腰不好,我妈腿疼……”
章临渊又吸了口Ad钙奶,拿出纸笔:“秦晖是吧?约出来聊聊。”
第二天下午,学校咖啡厅。
秦晖迟到半小时,进来时一身潮牌,椰子鞋白得反光,真能当镜子照。脖子上挂着块佛牌,金的,镶着红宝石,沉甸甸的,压得他脖子有点前倾。
“岳芸啊,我铁子!”他一屁股坐下,二郎腿翘得老高,“当年我们天天开黑,他玩中单我打野,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
章临渊坐在对面,睡衣道袍已经换成了常服——黑色卫衣配运动裤,但手腕上那串汉五铢五帝钱没摘,在咖啡厅暖光下泛着铜锈色。
桌底下,他握着的罗盘转得跟电风扇似的。
沈如坐在旁边,努力扮演乖巧学弟的角色,但眼睛一直往佛牌上瞟。那块佛牌……不对劲。上面的佛像表情狰狞,眼睛是血红色的,而且——
而且佛像好像在动。
沈如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佛像没动,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秦哥这佛牌真带劲!”沈如突然掏出手机,“跟您这身椰子老配了!我能拍张照不?”
秦晖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扬起下巴:“拍吧拍吧,泰国请的,高僧开过光,保平安招财。”
沈如打开前置摄像头,假装自拍,实际上对准了佛牌。
屏幕里,佛牌上的狰狞鬼脸……居然眨了眨眼,然后比了个耶。
“卧槽!”沈如手一抖,手机差点飞出去。
“怎么了?”秦晖皱眉。
“没、没事,手滑。”沈如干笑,迅速收起手机。后背已经湿透了。
章临渊面不改色,用勺子搅着咖啡:“岳芸是怎么去世的,您还记得吗?”
“突发心脏病啊。”秦晖耸肩,“学习太拼命了。我都劝他多少回了,保研名额就那么几个,争什么争,家里有关系的不照样上?”
他说这话时,佛牌上的红光闪了一下。
“他家是农村的,父母种地供他上学,不容易。”章临渊慢慢说,“听说他死前在准备保研材料?”
“是啊,天天熬夜。”秦晖端起咖啡,手腕上的劳力士闪闪发光,“不过说真的,他那水平,保研也悬。现在看论文、搞项目,家里没点资源怎么行?”
罗盘在桌下转得更快了。
“对了秦哥,”沈如突然插话,“岳芸有没有提过,他保研材料交哪了?”
“就学校系统呗。”秦晖随口说,“不过听说他死前那晚,材料被人动过。谁知道呢,也许他自己改来改去搞乱了吧。”
话说到这里,他脖子上的佛牌突然发烫。
秦晖“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摸,手指刚碰到佛牌,就像触电一样弹开。
“怎么了秦哥?”章临渊问。
“没、没事。”秦晖脸色有点白,“这佛牌……有时候会发热,高僧说这是灵力运转的正常现象。”
章临渊点点头,突然“手滑”打翻了咖啡。
深褐色的液体在桌面蔓延,神奇地流成了一个图案——沈如眯眼一看,那是个歪歪扭扭的辟邪符。
“哎哟,不好意思。”章临渊毫无诚意地道歉,抬手招呼服务员,“麻烦收拾一下,再要个提拉米苏,糖粉…,谢谢。”
服务员一脸“你们有病吧”的表情,但还是去了。
秦晖坐不住了:“那个,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他起身太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离开时,佛牌的红光透过衬衫布料透出来,像盏小警灯。
等人走远,沈如才小声说:“老章,那佛牌……”
“养小鬼的。”章临渊盯着桌面的咖啡渍,符咒正在慢慢蒸发,“而且不是普通的小鬼,是横死的怨灵,被炼成了招财挡灾的工具。”
“那岳芸的死……”
“八成有关。”章临渊拿起服务员送来的提拉米苏,“去查查那个佛牌哪来的。”
蔬菜批发市场在城郊,凌晨三点开市,下午三点收摊,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烂菜叶、鱼腥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章临渊和沈如踩着收摊的点来,地上全是污水和菜渣,每走一步都像在玩扫雷。
“老章,咱非得穿成这样吗?”沈如捏着鼻子,他今天被章临渊逼着穿了身“法衣”——其实就是从淘宝买的廉价汉服,袖口太大,走路总绊脚。
章临渊倒是一身利落的运动装,但道袍塞在背包里,露出的一角上绣着太极图,引来不少摊贩好奇的目光。
“佛牌店在这种地方才正常。”章临渊边说边躲开一辆运鱼的三轮车,“阴物交易,见不得光。”
根据陈璇提供的线索——这位编辑部长的人脉广得吓人——他们找到了冻肉区。一排排冷柜冒着白气,猪肉、牛肉、鸡鸭整齐排列,在惨白的灯光下像某种诡异的展览。
佛牌店藏在最里面,门帘是块破布,上面“佛光普照”四个字是用金粉写的,但时间久了,金粉混着油污,确实“油得能炒盘菜”。
掀开门帘,里面别有洞天。
二十平米的小店,四面墙摆满了佛龛,供奉着各种佛像——泰国的、缅甸的、柬埔寨的,还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邪神像。香火味浓得呛人,混合着奇怪的草药味。
店中央,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一条鳄鱼标本上。
是真的鳄鱼,两米多长,嘴巴大张着,牙齿泛黄。男人就坐在鳄鱼背上,手里盘着一串念珠——沈如仔细一看,那念珠的珠子白森森的,形状不规则,像……
“人骨念珠。”章临渊低声说。
男人抬起头。他皮肤黝黑,眼睛细长,穿一身脏兮兮的僧袍,脖子上挂的佛牌比秦晖那块还大,足有巴掌大小。
“买佛牌?”他开口,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找人。”章临渊往前走了一步,背包里的道袍鼓动了一下,像有生命似的,“猜旺法师?”
男人眼睛眯得更细了:“是我。你们不像来请佛牌的。”
“我们来问个人。”章临渊从手机里调出秦晖的照片——偷拍的,有点糊,但能看清脸和佛牌,“这块佛牌,是您这请的吧?”
猜旺瞥了一眼,继续盘念珠:“每天来请牌的人很多,记不清。”
“那这块呢?”章临渊又调出另一张照片——是沈如昨晚偷拍时,佛牌上鬼脸比耶的那张。
猜旺的手顿住了。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他突然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有点意思。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茅山。”章临渊说。
“茅山?”猜旺嗤笑,“中国的道士,管到泰国法术头上来了?”
“在中国的土地上,害中国人,就得管。”章临渊的声音冷下来。
猜旺慢慢从鳄鱼背上站起来。他个子不高,但气场阴冷,店里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佛牌不是我的。”他说,“我只是个中间人。客人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至于客人用佛牌做什么……与我无关。”
“是吗?”章临渊突然甩出保温杯。
这次里面装的不是枸杞水,而是朱砂混合鸡血调制的破邪液。液体在空中“唰”地展开,凝成一个旋转的八卦阵,金光闪闪,把整个小店照得透亮。
猜旺脸色一变,双手结印,口中念诵泰语咒文。他脖子上的佛牌冒出黑烟,黑烟凝聚成三只小鬼,青面獠牙,扑向章临渊。
章临渊太极拳起手式,动作行云流水。
一记“野马分鬃”,袖子带起的风扫开小鬼;“白鹤亮翅”,手刀劈散黑烟;“双峰贯耳”,双掌齐出,直接把猜旺按进了墙角的一堆……带鱼里。
是的,带鱼。不知道是哪位客人供奉的海鲜,冻得硬邦邦的,此刻成了绝佳的缓冲垫。
猜旺满脑袋鱼鳞,挣扎着想爬起来。章临渊一脚踩在他胸口——没用力,但足够压制。
“我说!我说!”猜旺尖叫,“秦晖他爹是教育局二把手!那书呆子——岳芸!死活不让保研名额,秦晖就找我请了块佛牌,想给他托噩梦吓唬吓唬,让他自动放弃……”
“然后呢?”
“谁成想那书呆子梦里还搁那背单词!”猜旺一脸崩溃,“我养的小鬼回来汇报,说梦里全是什么‘abandon’‘abandon’,还特么是循环播放!小鬼都快被逼疯了!”
沈如没忍住,“噗”地笑出声。
章临渊瞪了他一眼,继续问:“所以你们就下杀手了?”
“没有!真没有!”猜旺拼命摇头,“佛牌只能影响运势,最多让人倒霉,杀不了人!岳芸的死……我真不知道!”
章临渊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松开了脚。
猜旺爬起来,满身鱼腥味,狼狈不堪。
“滚出中国。”章临渊说,“再让我看见你,下次按你进的是绞肉机。”
猜旺连滚带爬地跑了,连鳄鱼标本都没带。
沈如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老章,你刚才那招……太帅了吧!”
“基本操作。”章临渊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眼满店的邪神像,从背包里掏出张符,“来,帮忙,把这些都烧了。”
“在这儿?!”
“不然呢?留着害人?”
十分钟后,批发市场角落冒起黑烟。保安跑来时,只看见两个年轻人蹲在火堆旁烤红薯——章临渊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
“同学,这里不能生火……”
“我们在进行传统文化实践。”章临渊一脸严肃,“烧烤艺术,源远流长。”
保安:“……”
高档旋转餐厅在市中心大厦顶层,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景。水晶灯晃得人眼花,钢琴师弹着肖邦的夜曲,空气里弥漫着鹅肝和松露的香气。
秦晖显然常来这种地方,熟练地点了瓶红酒,晃着酒杯:“章师弟破费了。不过您约我来,不只是吃饭吧?”
章临渊今天穿了身西装——租的,袖口有点短,但他气质撑得住。沈如坐在旁边,西装革履,但坐姿僵硬得像机器人。
“确实有事。”章临渊切着牛排,动作优雅,但桌底下的手在掐诀——拇指扣中指成“金光指”,小指勾无名指结“破邪印”,这是茅山术中专门破邪祟的“金光破邪印”。
“关于岳芸。”章临渊继续说,“我们查到他死前,保研材料被人动过手脚。”
秦晖的笑容僵了一下:“是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章临渊抬眼看他,“可是猜旺法师说,是你请他出手,想用佛牌影响岳芸的运势。”
哐当。
秦晖的叉子掉在盘子里,声音清脆。
“你……你胡说什么!”他脸色发白,下意识去摸脖子上的佛牌,“什么猜旺,我不认识!”
“那这块佛牌呢?”章临渊放下刀叉,“泰国请的,高僧开光,保平安招财——这是你原话吧?”
秦晖站起来想走,但身体突然不听使唤。
金光从桌底下漫上来,细如发丝,缠住了他的手腕脚踝。那佛牌开始发烫、发红,像烧红的烙铁。
“啊!”秦晖惨叫,去扯佛牌,但手指刚碰到就被烫出水泡。
佛牌“咔”地裂开一道缝。
黑烟从裂缝里钻出来,在空中凝聚成一张扭曲的鬼脸——正是佛牌上那个狰狞佛像的模样。鬼脸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
章临渊抬手,一张符纸飞出,贴在鬼脸上。符纸燃烧,幽蓝色的火焰吞噬了黑烟。
而就在鬼脸消散的瞬间,一直飘在章临渊身后的岳芸——他跟着来了,隐身状态——突然化作一道白光,“嗖”地钻进了秦晖的鼻孔。
是的,鼻孔。
沈如亲眼看见,那道光就是从鼻孔进去的。
秦晖浑身一颤,眼睛翻白,身体像提线木偶一样抽搐。
三秒钟后,他重新坐直,眼神变了。
变得……很书呆子气。
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秦晖不戴眼镜——然后开始检查自己的手,像在看什么精密仪器。
“这身体……”岳芸(现在是岳芸控制着秦晖的身体)开口,声音还是秦晖的,但语气完全不一样了,“脂肪含量超标,肌肉量不足,颈椎前倾,还有轻度脂肪肝……同学,你该锻炼了。”
沈如憋笑憋到内伤。
章临渊面不改色:“岳芸?”
“是我。”岳芸(秦晖身体)点头,动作有点僵硬,“这感觉真奇怪,像在操控一个不熟练的机器人。”
他试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同手同脚。
然后,在钢琴师弹到肖邦《革命练习曲》高潮部分时,岳芸控制着秦晖的身体……跳起了机械舞。
是的,机械舞。动作僵硬,卡点精准,跟音乐完美契合。
餐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钢琴师愣住了,弹错了一个音。
服务生端着盘子,目瞪口呆。
岳芸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一边跳,一边用秦晖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开始疯狂操作。
手指在屏幕上戳出残影,解锁、打开邮箱、登录学校系统、调取后台记录……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
“找到了。”他说,停止跳舞,坐回座位,“我的保研材料,在提交截止前一小时,被管理员账号修改过。修改记录显示,那个账号的登录Ip是……”
他报出一串数字。
“教育局大楼。”章临渊说。
岳芸点头,继续操作。这次他进入了某个加密云盘——不知道他怎么破解的密码——里面全是秦晖父亲收受贿赂的证据:照片、视频、转账记录。
“这些……”岳芸看着那些资料,沉默了几秒,“应该交给纪检委。”
“你确定?”章临渊问,“这会毁了秦晖一家。”
岳芸抬起头,用秦晖的脸,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毁了我的人生,还毁了我父母的希望。二十亩甜杆儿……你知道种甜杆儿多累吗?”
他不再多说,把资料打包,用加密邮件发了出去。收件人:省纪检委、市纪检委、教育局纪检组、还有几家主流媒体的举报邮箱。
发送完毕,他退出邮箱,清除记录,然后把手机放回秦晖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闭上眼睛。
白光从秦晖鼻孔钻出来,重新凝聚成岳芸的鬼魂。而秦晖身体一软,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章临渊叫来服务生:“我朋友喝多了,麻烦帮忙叫个车。”
服务生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趴在桌上的秦晖——这位刚才还在跳机械舞——点了点头。
一周后,学校公示栏。
保研名单贴出来了,红纸黑字,盖着教务处的大印。秦晖的名字在第三行,后面跟着他的成绩和获奖情况。
很多人围着看,指指点点。
“秦晖也能保研?他专业课不是挂过吗?”
“嘘——小声点,人家爹是……”
话没说完,公告栏前突然骚动起来。
几个穿西装的人匆匆走来,为首的是个中年女人,表情严肃。她走到公告栏前,看了看,然后抬手——
“刺啦!”
秦晖的名字被撕了下来。
换上了一张新纸,打印的,不是手写。新名单上,秦晖的名字被红笔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岳芸。
虽然岳芸已经去世,但名字还在那里,后面备注:追授保研资格,以资鼓励。
围观的学生炸开了锅。
“岳芸?是不是那个猝死的学长?”
“对!理学院的学霸!可惜了……”
“追授保研资格?这有什么用?人都没了。”
“至少是个名分吧。听说他父母从农村来了,正在校长室……”
话音未落,秦晖冲了过来。
他这几天明显憔悴了,黑眼圈重得像熊猫,衣服皱巴巴的,椰子鞋也脏了。看到公示栏上自己的名字被红叉覆盖,他眼睛瞬间红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嘶吼着,扯开纪梵希衬衫——扣子崩飞好几颗,“我爹是李刚!我爹是李刚啊!”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秦晖还要闹,突然脖子上的佛牌“啪嗒”一声,彻底碎裂。
碎片掉在地上,从里面爬出个东西——
一只大蟑螂,油光发亮,触须颤动。
蟑螂看了看周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秦晖的鼻孔。
是的,鼻孔。
秦晖的尖叫卡在喉咙里,他拼命抠鼻子,但蟑螂已经钻进去了。他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像发了羊癫疯。
沈如正好路过,叼着根烤肠,见状凑过来看了看。
“同学,”他蹲下,从包里掏出张黄符——章临渊给他的,说是护身符,其实是从庙会批发的纪念品,“转运符要不?第二张半价。”
秦晖已经听不见了。
秦晖被保安抬去了校医院。
但他很快就醒了,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往行政楼冲。保安拦都拦不住,他像条疯狗,见谁咬谁。
院长办公室在五楼,他爬楼梯上去的——电梯有人,他等不及。
“岳芸!岳芸你出来!”他砸门,拳头捶得门板咚咚响,“你凭啥跟我抢!保研名额本来就是我老秦家的!你一个种地的,读什么研!回家种你的甜杆儿去!”
办公室里,院长正在接待一对老夫妻。
老人六十多岁,皮肤黝黑,手掌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泥土。他们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坐得很拘谨,面前的水一口没喝。
他们是岳芸的父母。
听到门外的叫骂,岳父的手抖了一下,水杯差点打翻。岳母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院长脸色铁青,拿起电话:“保安部!五楼!立刻来人!”
门外,秦晖还在骂:“你死了活该!学习好有什么用!没背景没关系,你就该认命!我爸是李刚!我爸是……”
保安上来了,四个壮汉,架起他就往外拖。
秦晖挣扎,蹬腿,椰子鞋踢飞了一只,露出破了洞的袜子。
“我爸是李刚!我爸是李刚!”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间。
办公室里,岳父站起来,对院长深深鞠了一躬:“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是我们该道歉。”院长赶紧扶起老人,“学校出了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失职。岳芸同学很优秀,这个保研资格,是他应得的。”
岳母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晒干的甜杆儿。
“芸儿最喜欢吃这个。”她声音哽咽,“他说等保上研,就把我们接来城里……这甜杆儿,给您尝尝,可甜了。”
院长接过塑料袋,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不是甜杆儿的重量,是一个农民家庭全部的希望。
半夜,404寝室。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岳芸坐在窗台上——鬼魂不需要椅子——身体越来越淡,像要化在月光里。
“敢情死了不是终点,”他笑着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保研才是啊。”
章临渊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摆着那罐红牛。他打开,没喝,而是慢慢洒在地上。
红色的液体渗进地板缝隙,泛起细小的泡沫。
“下头也有考研班,”章临渊说,“报我名打八折。我师父过阴在那儿兼职讲师,教《阴间公务员考试指南》。”
岳芸笑出声:“那得去听听。”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墙壁了。
“我要走了。”他说,“谢谢你们。”
“保研成功了,安心了吧?”沈如从上铺探出脑袋。
“嗯。”岳芸点头,“就是有点对不起秦晖……他这辈子,估计完了。”
“自作自受。”章临渊淡淡道。
岳芸不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寝室——泡面碗还没洗,塔罗牌散在床上,《周易》封面的油渍在月光下发亮,多肉植物蔫蔫的,但还活着。
然后,他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就像从来没来过。
寝室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沈如小声说:“老章,帮我算算明天随堂考……”
“自己扔骰子去!”章临渊把《茅山秘术》拍他脸上。
书皮上粘着昨儿吃剩的锅包肉酱,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像一个笨拙的句号。
沈如接过书,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是岳芸的字迹,工工整整:
“谢谢。甜杆儿在楼下花坛,给我父母的,麻烦转交。——岳芸”
沈如和章临渊对视一眼,翻身下床。
楼下花坛里,真的放着一捆甜杆儿,用红绳扎着,沾着夜露,在月光下绿得发光。
旁边还有张纸条:
“很甜。尝尝。——岳芸父母”
章临渊掰了一截,递给沈如。
两人蹲在花坛边,啃甜杆儿。
真甜。
甜得让人想哭。
远处传来猫叫,野猫溜达过来,蹭了蹭章临渊的腿,然后叼走一小截甜杆儿,跑掉了。
月光如水,夜还很长。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而有些人,终于可以安心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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