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武斗，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落下了帷幕。欧阳克狼狈退场的身影，似乎还在众人眼前晃动，桃花岛上奇诡的礁石之间，气氛却已然再度绷紧。
黄药师依旧负手立于崖边，海风吹拂着他的青色长衫，猎猎作响。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扫过全场，淡淡开口：“第一试，比的是武学招法之精。这第二试，便考校一番音律之妙。”
话音刚落，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管碧玉箫，箫身通透，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众人心中皆是一凛，东邪黄药师以《碧海潮生曲》名震天下，此曲内含极上乘的内功心法，闻者若内力稍有不逮，立时便会心神失守，陷入幻象，轻则重伤，重则癫狂。这哪里是比试音律，分明是又一场凶险万分的内力搏杀。
欧阳克已然调息完毕，脸色虽仍有些苍白，眼神却恢复了自负。他在音律上的造诣，向来自视甚高。只见他一挥手，身后侍女立刻奉上一张古朴的铁筝。那筝通体黝黑，泛着金属的冷光，显然非是凡品。
他盘膝坐下，对着黄药师微微颔首：“请黄岛主赐教。”
黄药师不再多言，将玉箫凑至唇边，一缕悠扬的箫声便如海上初升的薄雾，渺渺然散开。初时，箫声尚如情人低语，温柔缠绵，引人遐思。郭靖听得心旷神怡，只觉眼前仿佛展现出一片万里无波的碧海，阳光和煦，海鸥翔集。
然而转瞬之间，箫声陡然拔高，似有暗流于海底涌动。欧阳克不敢怠慢，十指在铁筝上疾走，叮叮咚咚的筝声响起，清越激昂，试图与那箫声分庭抗礼。
可黄药师的箫声岂是等闲？那乐声中的暗流迅速化为怒涛，一浪高过一浪，卷携着无形的利刃，直刺人心神最深之处。欧阳克的筝声开始散乱，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指法渐渐僵硬。他眼前的景象早已不是桃花岛，而是惊涛骇浪，舟覆人亡的惨烈幻境。他拼命催动内力，想要稳住心神，可那箫声却如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勾起他心中最深的恐惧与欲望。
“铮——”一声刺耳的杂音，铁筝的一根弦应声而断。欧阳克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地向后倒去，眼神涣散，已是心神失守。
黄药师箫声一收，天地复归清明。他看也未看欧阳克一眼，目光转向林玄，平淡地说道：“到你了。”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林玄身上。黄蓉一双妙目中带着几分担忧与好奇，她不知这位武学见解惊世骇俗的林公子，在乐理上又有何等造诣。
林玄迎着众人的目光，神色坦然，对着黄药师一拱手，平静地说道：“黄岛主，晚辈不懂乐器，也不通乐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不懂乐器，不通乐理？那还如何比试？欧阳家的侍从们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就连洪七公也挠了挠头，觉得这小子怕是要主动认输了。郭靖更是替他着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唯有黄药师，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这第二试，你便弃了？”
“不。”林玄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微笑，“乐器虽不通，但声音之道，晚辈却也略有心得。”
言罢，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放弃之时，林玄缓缓走到场中，双脚微开，与肩同宽，摆出了一个国术中最寻常的马步桩。他闭上双眼，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与这海岛的呼吸融为一体。
片刻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抽空了几分。紧接着，他喉头滚动，一股沛然的内力自丹田而起，震动声带。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爆发出来！
这啸声并非单纯的响亮，而是充满了百兽之王的威严与煞气。一时间，林中宿鸟惊飞，山间百兽蛰伏，连那不知停歇的海风，似乎都在这一刻为之凝滞。众人只觉得一头斑斓猛虎正扑面而来，那股凶戾之气，竟让一些功力较浅之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虎啸余音未绝，林玄的气息陡然一变，那股刚猛霸道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旷与苍凉。他喉间发出一连串悠长而凄切的啼叫，音调婉转，回荡在山谷之间，久久不散。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一声，两声，三声，声声啼血，仿佛诉说着千古的寂寥。
一刚一柔，一霸道一凄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转换自如，已让众人瞠目结舌。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猿啼声落，林玄气息再转，变得高亢、清越。他仰起头，一道清亮无比的鸣叫直冲云霄，仿佛一只仙鹤振翅高飞，穿云破雾，俯瞰九天。那声音中充满了超凡脱俗的孤高与自由，令人心生向往，仿佛能洗涤一切尘世的烦恼。
虎啸山林，猿啼三声，鹤唳九天。
三种截然不同的兽吼，层层递进，已然在众人心中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百兽图。就在此时，林玄双目骤然睁开，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全身的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整个人的气势攀升到了顶点。
最终，他张开口，发出了一声不似人间应有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古老、威严，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穿越了无尽的时空。它不像虎啸般凶猛，不像猿啼般悲切，也不像鹤唳般高洁。它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威压，一种君临天下的宣告。
龙吟！
这一声龙吟响起，先前那虎之威、猿之悲、鹤之傲，尽数被统合、被臣服。一幅宏大的画卷在所有人脑海中展开：深山猛虎伏地，长臂灵猿叩首，九天仙鹤垂翅，万千走兽噤声，尽皆朝拜那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正是——百兽朝圣！
林玄的“音乐”没有精妙的旋律，没有复杂的技巧，只有最原始、最磅礴的生命力。但它所营造出的宏大意境，那种万物臣服、唯我独尊的霸气，竟丝毫不输于黄药师那蕴含无穷变化的《碧海潮生曲》，甚至在纯粹的意境冲击上，犹有过之！
不知何时，黄药师已停下了吹奏，那管碧玉箫静静地握在他手中。他看着场中气定神闲的林玄，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异与欣赏，那是一种发现同类的眼神。
许久，他才缓缓点头，一字一句地赞叹道：“此法虽奇，其意却诚。万物皆可为乐，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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