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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隔着深水般的昏沉，破碎的字句像敲在玻璃上的雨点，断断续续敲打着我的耳膜。
“……循环……阻升主……停跳液注入完成……”
“……体温过低……海克塞米松20cc，静推。”
声音模糊而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为我指明时间方向。
“博士！博士！”
焦急的呼喊终于撕开了裹在我意识外层那层厚重的迷雾。耳畔另一侧，一个稍微冷静点的声音响起：
“阿米娅！别那么着急，稍微冷静点！”
“一遇到和博士有关的事情，你就变得慌慌张张的。”那个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随即语气变得严肃，“只不过……阿米娅，如果博士还是……你该怎么办？”
空气短暂凝滞。
我听到阿米娅的声音，异常坚定：“——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做。”
“……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做。”
杂乱的器械声随即响起，像是谁在快速整理着手术台。我隐约意识到：我应该正在被专业医疗干员抢救，而且……暂时死不了。
——好。
我努力睁开双眼。刺目的白光像把刀，等它散开，我看见的首先是整合运动现阶段绝对用不起的“高档大白墙”，以及亮得过分的LEd灯。
因为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陌生的环境并没有太过惊讶。
看见我醒来，阿米娅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欣喜漫过她疲惫的小脸。她几乎是扑了过来，紧紧环住我的脖子，声音带了哭腔：“太好了！太好了！博士！”
我被撞得闷哼一声，胸口传来隐痛。犹豫片刻，我还是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背脊。
“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应该是……刚和塔露拉回到整合运动营地才对……”
阿米娅一边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断断续续解释：
阿米娅松开手，胡乱抹了把眼角，努力让声音平稳：“您已经昏迷整整七天了。那晚回来后您就突发高热，病情反复，所有常规治疗都收效甚微。之后……感染者纠察队和集团军突然加大了围剿力度，游击队的处境变得极其危险。我不得已，只能带您紧急撤离，来到这座相对安全的移动城市寻求治疗。”
“……呼。”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肩线微微垮下。
“万幸您终于醒来了……刚才医疗干员也确认了，您已经脱离危险，身体也没大碍了。”
“原来如此。”
我低声强笑回应，声音里的消沉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此刻我只觉得自己脆弱得像张被雨打湿的纸片，不仅帮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赘，致使我们与同伴失散。记忆终止在分别的那一幕，无论怎么想都令人不甘。
不过——
“既然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下，动身和队伍会合？”
阿米娅的耳朵突然竖起，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她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不行！您刚刚大病初愈，而且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纠察队和集团军的巡逻队，回去的路太危险了！”
“恕我直言。”我质疑，“就算我们暂时没办法和塔露拉他们会合，至少也应该将我痊愈的消息发给大家才是，可从刚才到现在，你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
阿米娅压抑倒抽一口冷气，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
“阿米娅，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了——”我注视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四目相对，我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我——可以相信你吗？”
空气像被抽干了一瞬。
刹那间，一股让心脏停顿的冷意遍及全身，让我的心脏几乎停跳。偏偏，一个平静的声音靠近了我。
“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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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露拉率领整合运动全面进攻切尔诺伯格，她要与乌萨斯开战？”
当破碎的消息终于拼凑出完整的含义时，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正一点点褪去。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几分钟前，那位看不过去的医疗干员终于冲出来替语塞的阿米娅解了围，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砸向刚刚苏醒的我。
晴天霹雳。
如坠冰窟。
“不管怎么样……比起整合运动的问题，您现在更需要休息才是。”
阿米娅的劝阻声薄而急，像是追在我脚后。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身体先于思考行动，我一把推开病房的门，穿越狭长的走廊，撞进了外面的世界——
硝烟的气息混杂着警报的锐响，瞬间将我吞没。街头广播正以冰冷的语调循环播放：“感染者叛乱组织即将针对我市发动无差别恐怖袭击……东南方向小型天灾……请所有市民紧急避难……”
路上行人被我经过时感受到的气势吓得身子一激灵，像是看到鬼怪般猛地从一旁躲闪。
“一个感染者组织，竟敢在乌萨斯的土地上使用暴力……无疑是自取灭亡。”
发言人毫无新意的讲稿被逐字抄在晚报上，城市、矿场、电力设施被烈火焚尽后，尸横遍野的照片被打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马赛克，字跟图加起来只占了头版的一半。
视线最后停在塔露拉的肖像上。那双暗金的眼眸仿佛直接对上了我。
“你想用暴力解决问题，那我们也用暴力。”
“我，做不到你说的那些……这里的塔露拉没办法做到。”
“咳……！”
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我扶住墙壁，大病初愈的大脑如同锈死的齿轮，在焦灼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混乱中，两个名字不受控制地反复捶打着我的意识——
塔露拉……阿丽娜……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病倒期间发生了什么？
视野开始发黑，我像个失去控制的傀儡，漫无目的走在道路上。
我应该回到她们身边去，只要回去的话——
一切就还来得及……
“博士！”
“……阿米娅。”
抬起摇晃重叠的视线，在愤怒、挫折感、负罪感的基础上，各种难以形容的感情混杂在一起，看到了为了追我出来，连鞋子都只穿了一只的脚。
光裸的白皙脚踝冻得通红，沾了灰尘，还有被石子划出的细小伤痕。
——这孩子，为什么一遇到我的事就那么上心呢？至少也要穿好鞋子再跑出来……
“……请不要太过担心，”阿米娅轻轻把我揽进怀里，声音柔得像怕碰碎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想安慰我，却又掩不住心痛的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这对于博士你来说很难接受。”
“我不会奢望您现在就回忆起过去，也不会要求你现在就信任我。”
“我只请求您……允许我……无论发生什么，都站在您这边。”
“……”她的真诚像一记重击，让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回抱住她，声音破碎不堪：“我必须亲自确认……就算被愤怒冲昏头脑，塔露拉也绝不可能……”
还没说完，阿米娅便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早已读懂了我的想法。
“我知道了。我会帮忙的。”
“……谢谢。”
“所以……先睡一下吧，博士。”
阿米娅的话语像一片温暖的羽毛，拂过我紧绷的神经。那声“睡一觉吧”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与我体内残存的疲惫和虚弱里应外合，瞬间瓦解了我勉强支撑的意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我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她稳稳地接住。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似乎从头顶传来，是那位医疗干员：
“看来……是生效了。”
这声音很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阿米娅似乎低声回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有她怀抱的温度和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成为我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
所有挣扎、疑问、不甘……都像被瞬间按下了暂停。
黑暗温柔又强势地覆上来，将我彻底吞没。
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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