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听设备里捕捉到的敲击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指挥所压抑的空气里激起无声的、却足以致命的涟漪。
林征和老周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盯着那本记录着点和划的本子。纸张粗劣,铅笔的痕迹因为老周激动的手抖而有些歪扭,但那些符号组成的模式清晰无误——不是求救,不是闲聊,是结构化的、带有明显信息单元的报告性密码。
“……人数……大约……武器……围墙……弱点……”
老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努力破译那些他并不完全熟悉的节奏。对方使用的密码体系显然更加复杂和专业化,但一些基础的结构和重复出现的代码,还是能猜出大概。
林征的左臂在绷带下突突地跳痛,但他感觉不到,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鬼画符般的记录上。渗透者。一个能使用专业密码实时通讯的渗透者。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手的组织性和技术水平远超他们的预估。
意味着基地的围墙、人数、防御布置、甚至可能的人员构成,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泄露出去。
意味着……下一次打击,可能会比国道服务区的伏击更精准、更致命。
“能定位信号接收方吗?”林征的声音低哑。
老周摇头,花白的头发在油灯光下像一团乱草:“……信号……太短……太弱……而且……他用的……可能不是……无线电……是……某种……震动传导……或者……次声波……我们……这个土设备……抓不住……”
不是无线电。震动传导?次声波?林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什么样的组织,会给探子配备这种技术装备?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野狼帮”或者一般幸存者团伙的认知。
“昆仑站。”他吐出这三个字,语气冰冷。
老周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也只有这个神秘的、能监听他们通讯并设下精密陷阱的“昆仑站”,才可能拥有这样的技术和人员。
“他现在停了?”林征问。
老周侧耳又听了一会儿监听设备,然后点头:“……停了。”
“还会再发吗?”
“……可能……定时……或者……有重要信息……才发……”
林征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大脑飞速运转。现在冲过去抓人?不行。没有直接证据(监听记录不能作为公开证据),会引起内部恐慌,也可能会迫使对方立刻采取极端行动,比如在基地内部制造混乱,甚至引爆炸药(如果他们有的话)。而且,抓了一个,外面还有无数双眼睛,只会打草惊蛇。
放任不管?更不行。那就是坐视毒瘤在体内生长,等待致命一击。
必须控制,但必须在不惊动对方、不引起内部动荡的前提下控制。而且,要利用这个“舌头”,挖出更多关于“昆仑站”的信息。
“周叔,”林征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锐,“从现在起,监听设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你亲自盯着。记录他每一次发报的时间、持续长度。尝试破译更多内容,但不要强求,别让他察觉。”
老周重重点头,把记录本紧紧攥在手里。
“另外,”林征转向苏浅夏,她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阴影里,“调整巡逻班次和围墙哨位,尤其是他报告中可能提到的‘弱点’区域。不用大动,自然一点,就像正常的轮换和加固。窝棚区那边,增加两个‘休息’的暗哨,只盯那个棚子。李老师那边,透点口风,就说最近外面不太平,让大家晚上警醒点,听到动静别出来,先报告。”
苏浅夏一一记下,然后问:“那个老人呢?怎么处理?”
“暂时不动。”林征说,“他可能是护卫,也可能是监视者,甚至可能是‘教练’。动了他,阿木可能会警觉。找人盯着他,看他除了照顾阿木,还跟谁接触,做什么。”
“食物和水……”
“照常给。”林征打断她,“甚至……可以稍微好一点。让他们放松警惕。”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达下去。基地的运转看似如常,但一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围墙上的巡逻队经过某些地段时,停留观察的时间明显变长了;窝棚区夜里多了几个“睡不着出来溜达”的人,总是离那个特定的棚子不远不近;李明远在给孩子们上课时,有意无意地提起“要相信同伴,但也要保持警惕,坏人可能装成好人混进来”。
羊角辫女孩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她不再到处乱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苏浅夏或者李明远身边,只是偶尔会用一种好奇又带着点畏惧的眼神,远远地瞟一眼那个叫阿木的年轻流民住的棚子。
阿木和那个老人(大家现在叫他“福伯”)表现得异常安静。他们几乎不出棚子,只有福伯每天按时出来领取食物和水,然后迅速回去。福伯对所有人都点头哈腰,一脸感激,但眼神深处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观察。阿木则再也没有露过面,据送饭的人说,他总是蜷缩在棚子最里面的角落,用一床破毯子盖着头,只有吃饭时才会露一下脸,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但监听设备在随后的两天夜里,又捕捉到了三次敲击信号。时间不固定,但都在后半夜最寂静的时候。每次持续时间都很短,内容依旧难以完全破译,但老周渐渐摸索出一些规律:信号总是在基地某个特定声响(比如远处夜枭的啼叫、或者风吹过某段破损围墙的呼啸)之后不久出现,似乎是一种利用环境噪音掩护的发送方式。
“他在报告……我们的……防御变化……”老周指着最新破译出的一小段,“还有……‘目标’……的……日常活动规律……”
“目标?”林征问,“是指谁?”
老周摇头:“……代码……不确定……可能……是……你……或者……苏顾问……或者……其他……重要人物……”
林征的心沉了下去。对方不仅在收集基地的静态信息,还在观察特定人员的动态。这是斩首行动的前兆。
第三天下午,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当时林征正在吴工的工具间里,看老爷子捣鼓一个用废旧零件拼凑的、据说能干扰特定频率震动传导的“小玩意儿”。虽然吴工自己都说效果存疑,但聊胜于无。
羊角辫女孩忽然跑了进来,小脸涨得通红,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袜子娃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兴奋?
“林叔叔!苏阿姨!”她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我看到阿木哥哥说话了!”
林征和苏浅夏对视一眼,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
“别急,慢慢说,在哪里?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苏浅夏蹲下身,握住女孩冰凉的小手。
“就在刚才!我去墓园给王叔叔和小孙哥哥送石头(她习惯每天去添几颗小石子),回来的时候,抄近路,从窝棚后面走的。”女孩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我听到福爷爷的棚子里有声音,不是福爷爷的,是阿木哥哥的!很低,但我听到了!”
“他说了什么?”林征追问。
女孩努力回忆着,模仿着那种低沉、含糊、但异常清晰的语调:“‘……频率……稳定……通道……安全……等待……指令……’”
频率?通道?指令?
这些词从一个“痴呆”的年轻流民嘴里说出来,本身就极不寻常。
“还有吗?”苏浅夏问。
女孩摇摇头:“就听到这些。然后我就赶紧跑了,怕他们发现。”
林征摸了摸女孩的头:“小玲,你做得很好,很勇敢。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其他小朋友,记住了吗?”
女孩用力点头:“我知道!是秘密!”
女孩离开后,林征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阿木不仅不哑,不傻,而且神智清醒,能用专业术语进行通讯!他的“痴呆”和“恐惧”,完全是精湛的伪装!
“他们在等待指令。”苏浅夏声音发紧,“什么样的指令?破坏?暗杀?还是里应外合,打开大门?”
“都有可能。”林征走到墙边,手指划过地图上基地的轮廓,“而且,指令可能随时会来。我们等不起了。”
必须主动出击,在指令到达之前,控制住这两个人,撬开他们的嘴。
但怎么动?直接抓,风险太大。阿木身手不明,可能携带武器或爆炸物。强攻可能会造成伤亡,也可能逼他们毁掉通讯设备或自杀。
需要一场“意外”,一场不会引起对方怀疑,却能让他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或隔离起来的“意外”。
林征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正在修建的、新的储水窖工地上。那里在挖深坑,堆放建材,人多眼杂……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吴工,”他转身,“你之前说,想测试一下那个‘震动干扰器’的有效范围?”
吴工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啊?是……理论上,如果功率够,能干扰附近小范围的特定频率震动传导,但实际效果……”
“不用实际效果。”林征打断他,“只要它能发出一些……异常的、不规则的震动就行。能做得像点吗?比如,像小型地震,或者地基不稳造成的局部震动?”
吴工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技术人员遇到挑战时的兴奋光芒:“这个……可以试试!调整几个参数,让反馈线圈不规则振荡,可能能模拟出那种效果!就是需要个功率大点的电源……”
“用储备的汽车电瓶。”林征拍板,“今晚就准备。苏浅夏,你去安排一下……”
夜幕再次笼罩基地。血月难得地清晰,悬在云层稀薄的天穹,投下冰冷的、暗红色的光,把围墙和窝棚的影子拉得老长。
后半夜,万籁俱寂。
窝棚区边缘,阿木和福伯的棚子静静地立在阴影里。远处围墙上巡逻队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又规律地远去。
棚子里,阿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蜷缩在角落。他盘膝坐在铺位上,身体挺直,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闪着光,像夜行动物。他的耳朵警惕地竖着,监听外面每一丝声响。福伯则靠坐在门口内侧,假寐,但一只手始终按在怀里一个硬物上——是把磨尖的改锥。
他们在等待。等待下一次联络窗口,或者……来自外面的指令。
就在这时——
地面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确实存在的震动!
不是脚步声,不是远处施工的余波,是一种低沉的、嗡嗡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颤。棚子的木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地面上的小石子轻轻跳动。
阿木和福伯同时睁大了眼睛!
“地震?”福伯用极低的气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惊疑。这一带并非地震带,三年末世也从未有过地震。
阿木没说话,他迅速伏低身体,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感受。震动很有规律,嗡嗡……嗡……但频率在细微地变化,不像是自然地震的波形。更像是……某种机械造成的?
难道是基地在深夜进行什么地下作业?或者,是他们的某种防御设施启动?
没等他们想明白,震动突然加剧了!同时,棚子外面传来惊慌的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地陷了!快跑啊!”
“储水窖那边!挖塌了!”
“救人!快来人!”
喊叫声迅速靠近窝棚区。很多棚子亮起了光,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有的连衣服都没穿好。
阿木和福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是意外?还是……
“出去看看!”福伯当机立断。如果是意外,他们必须表现正常,不能引起怀疑。如果是陷阱……留在棚子里更危险。
两人冲出棚子,混入慌乱的人群中。只见不远处新挖的储水窖工地方向尘土飞扬,人影幢幢,哭喊声和呼救声乱成一团。很多人正在往那边跑。
“走!帮忙!”福伯拉着阿木,也随着人流往前挤,脸上做出焦急和关切的表情。
储水窖工地一片狼藉。一个大约三四米深的坑洞边缘发生了局部坍塌,泥土和碎石滑落下去,隐约能看到下面有个人影在挣扎呼救。旁边几个工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扔下绳子营救,但土质松软,边缘还在不断掉土,情况危急。
林征和苏浅夏已经赶到,正在大声指挥:“别乱!都退后!去拿木板和支撑杆!快!”
现场混乱不堪。火光、尘土、晃动的人影、焦急的呼喊,完美地掩盖了其他一切。
阿木和福伯挤在人群边缘,警惕地观察着。阿木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征、苏浅夏、周围每一个看似慌乱却隐隐保持队形在搬运物资的“工人”……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对。
那些“工人”的动作太稳了。慌乱是表象,他们的眼神在交换,脚步在封锁外围的各个出口……
陷阱!
他猛地转身,想拉福伯后退,却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坍塌事故完全吸引的瞬间,几个原本在“惊慌失措”奔跑的“幸存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侧扑了上来!动作干净利落,直指要害!
福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捂住了嘴,双臂被反剪,按倒在地。阿木反应更快,身体一矮,躲开了第一次扑击,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用骨头磨成的、极其锋利的短刺!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线。
一根从侧面阴影里射出的、包裹着厚布的短棍,精准地击中了他持武器的右手腕骨。“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剧痛传来,短刺脱手。
与此同时,另外两人已经抱住了他的腰和腿,将他狠狠掼倒在地。沉重的膝盖顶住他的后颈,冰冷的手铐(是从仓库找出的旧式手铐)瞬间锁住了他的手腕。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在周围巨大的嘈杂和混乱掩护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多余注意。
阿木的脸被死死按在冰冷的、带着泥土腥味的地面上。他挣扎了一下,但压住他的人力气大得惊人,而且手法专业,让他完全无法发力。
他听到旁边福伯被拖走的沉闷挣扎声,也听到林征冷静的、压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带下去。分开,仔细搜身。别弄死了。”
然后,一块浸透了刺鼻气味的布捂住了他的口鼻。意识迅速模糊,最后看到的,是血月那轮冰冷的光晕,和几张模糊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这场针对渗透者的“意外”抓捕,在基地绝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地陷事故”的恐慌中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完成了。
猎人,终于等到了出手的时机。
而猎物,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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