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龙山各屯的汉子们从门洞里钻出来，粗布棉袄上还沾着灶膛的火星，洋炮的枪管、柴刀、铡刀的刃口映着残星，泛着冷光。
半大后生们攥着磨亮的斧头，掌心的汗浸湿了木柄，却没一人敢松劲。
几个妇人把发簪往发髻里紧了紧，咬着牙跟上队伍——
这支由庄稼人凑成的复仇队伍，没喊一句口号，只凭沉重的脚步声，在夜色里汇成一股暗流，朝着太平镇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漫去。
萧锋走在最前头，成了这股暗涌的尖锋。
行至赵老头家那塌了半边的矮墙下，萧锋突然定住，像被钉在雪地里的磐石。
他没急着探头，只侧过脸，让风扫过耳廓——
三息之间，墙内的动静全落进他耳中：
两道均匀的呼吸，伴着偶尔的磨牙声，再无其他。
“停！”他抬手斜切，掌心对着身后的景振卿、曹子恒几人。
不过一个动作，身后急促的喘息瞬间掐断，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没有半分迟疑，萧锋沉下肩，脚掌在雪地里碾出个浅坑，猛地蹬地跃起。
右手如铁钩般扣住断墙的砖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腰背瞬间绷成满月之弓，连棉袄下的肌肉都绷出硬实的线条。
身子凌空折转时，衣袂翻飞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倒像只夜枭掠过，影子刚沾上墙内的地面，就悄无声息地没了踪迹。
不过眨眼的功夫，墙根下突然爆出两声短促的“唔”，像病鸡被铁钳扼住了喉咙，刚冒头就被掐断。
一只沾着血迹的手从断墙豁口探出来，五指并拢，朝着空气斜劈了一下——
这是障碍清除的信号，干脆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景振卿等人立刻跟上，踩着雪地里的浅印豹跃而入。
此时萧锋已在前方引路，足尖点地时轻得像片落叶，连雪粉都没惊起半粒。
后院里，一个伪警倚着柱子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萧锋绕到他身后，左手飞快捂住对方的口鼻，右手掌刃如刀，精准地劈在伪警颈侧的动脉上。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伪警的头颅瞬间软垂下来，像被割倒的麦子，连抽搐都没来得及。
另一边，曹子恒也显露出“猎神”的本事。
他贴着墙根匍匐前进，雪粒粘在他的袖口，却没影响他半分速度。
墙角的暗哨正缩着脖子搓手，曹子恒突然窜起，腰间的短刀出鞘时带起一道寒光，像朔月突然划破夜空。
刀光闪过，暗哨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就软倒在地，手还保持着搓手的姿势，血顺着衣领往下渗，很快就被雪吸得干净。
仓库门口，一个伪警正叼着烟，烟蒂的火星在暗夜里明灭。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探出头想看看墙外的动静，曹子恒已经摸出块碎石。
手腕一抖，碎石带着厉啸破空而去，“噗”的一声，正穿进伪警的天灵盖。
血雾混着脑浆溅在门板上，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梅，艳得刺眼。
这一切，萧锋全看在眼里，脸上却没半点波澜，只瞳孔里迸出抹锐光。
他几步冲到仓库门前，抬脚对着门板狠狠踹去——
那一脚力道极沉，像攻城锤砸在木头上，“砰”的一声巨响，门板应声崩开，木屑飞溅着砸向屋内。
门内的伪警们刚被惊醒，睡眼惺忪地摸向枕边的枪。
可抬头看见萧锋的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睛像深潭，透着噬人的冰寒，看得伪警们后背发毛，手里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
“抄家伙！”萧锋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雷砸在众人耳边。
话音未落，他已扑到墙边的枪架前，指尖抚过“三八大盖”的钢铁枪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眼神更锐。
“咔嚓！咔嚓！”两记爆豆般的脆响接连响起——拉栓、验膛、校准，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一道残影。
两支步枪在他手中，瞬间成了待饮血的毒牙，枪口稳稳对准缩在角落的伪警，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就在这时，“轰——砰！”镇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密集的枪炮声。
谢文东的信号弹划破长夜，在墨色天幕上炸开一团通红的光，像烧起来的云彩。
“点火！”萧锋的声音穿透枪炮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身旁的后生立刻摸出火折子，“噌”的一声，橙红的火苗窜了出来。
火折子凑到浸透火油的棉絮上，火苗瞬间舔舐上去，顺着棉絮往柴草垛上爬。
不过片刻，冲霄的烈焰就腾了起来，像地狱里伸出来的血舌，一口吞没了整个柴草垛。
噼啪作响的火星往高空窜，把半边苍穹都染得猩红，连雪粒落在火边，都瞬间化成了水汽。
那火光穿透浓雾，落在远处义军的眼里。
正门前，谢文东望着焚天的烈焰，眼中迸出滚烫的光，一股暴烈的气血直冲头顶。
“杀——！”他的咆哮炸碎了漫天阴霾，震得周遭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蛰伏了整夜的义军们再也按捺不住，像翻身的怒龙，齐声呐喊着撞向太平镇的大门。
腐朽的木门闩“嘎吱”作响，最后“轰”的一声崩碎，木屑混着雪粒飞得到处都是。
门内的伪警们早没了反抗的胆气，有的扔了枪往桌下钻，有的直接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太平镇伪警署的木牌匾被火浪卷到半空，漆皮剥落，木头渐渐扭曲、卷曲，最后“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在烈焰里慢慢烧成灰屑，随着风飘向猩红的晨光里。
墨色的天还没亮透，红色的火光却映红了大地。
无数双曾握惯锄头、镰刀的手，此刻正紧攥着洋炮、柴刀。
每个人的眼里都燃着复仇的火，映着漫天火光，亮得惊人——这一夜，雪刃破开了枷锁，黎明，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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