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出来,淑贞就带着娟子和萧锋出门了。
柳条篮里,十几个鸡蛋埋在稻壳里,稻草裹了两只昨晚刚褪好的小鸡。
“锋哥,你看!”娟子突然指着路边结冰的水坑,小身子挣着要往那边去。
“俺村学堂的小孩都在这打出溜滑!你教俺呗!”
她攥着萧锋的后襟来回打转,棉鞋在雪地上蹭出小小的印子。
萧锋刚要应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厉的汽笛,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两人一抬头,就见一列运煤列车喷着浓黑的烟,顺着江桥缓缓驶来,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越来越近。
随着几声尖利急促的哨音,道口的木栏杆落了下来。
娟子吓得“哇”地叫了一声,往萧锋身后缩。
几个穿黄呢制服的护路队队员挎着枪走过来,路过道口旁的菜摊时,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一脚踢翻了老汉的菜筐。
萝卜、白菜滚了一地,沾着雪泥,看着格外狼狈。
“过火车了!没长眼啊?滚远点!”一个队员踹了踹菜筐,语气凶得吓人。
卖菜老汉跪在雪地里,冻得发紫的手去捡地上的菜,嘴里不停哀求。
“官爷,行行好,这是俺一家人的活路啊……”萧锋见状,赶紧捂住娟子的眼睛,把她往自己身后藏得更紧了。
娟子还是吓得浑身发抖,小手紧紧攥着萧锋的棉袄一角。
莲花街商号林立,让萧锋目不暇接。
他看着这些商号的牌匾和幌子,心里暗暗记下,跟范二叔和佟三叔说过的对上号。
素贞在布摊前捏捏碎花布,又放了回去。
“锋哥说等后晌回来给俺扯新袄!”娟子把糖葫芦舔得透亮。
萧锋则盯着洋货铺橱窗——两瓶竹叶青用红纸箍着,心想这东西给赵玉桓送礼正好拿得出手。
快到晌午时,淑贞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拉着娟子,来到赵玉桓家门口。
萧锋走上前去,叩响了红漆木门。
门“吱呀”的一开,暖烘烘的蒸热汽裹着蒸馒头的香气扑面而来,赵玉桓的媳妇彩霞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忙活。
彩霞裹着水红色碎花棉袄立在蒸腾白汽里,油亮的粗辫子甩在肩头,鼓鼓的脸颊透着灶火烤出的红晕。
彩霞顾不得拍打袖口沾着的面粉印,伸出手来拉住淑贞。
她的目光扫过萧锋,又转回来对着淑贞叹道:“一冬天你也不来,可想死我了!”
“玉桓前儿个还念叨大成叔呢,说也不知道他过了年能不能打到大鱼,去年那几条松花江大鲤子,吃着可鲜了!”
“可不是嘛,”淑贞笑着应道,跟着彩霞往屋里走。
“今个大早起,大成就出去下网了,俺们路过江沿的时候,网还没起呢。要是真打着大鱼,让他立马给玉桓送过来,保准新鲜!”
“那可太好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彩霞把他们往炕边引,又指着里屋说。
“玉桓今儿轮班,得晚些才能回,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倒碗热水。”
她的目光又落在萧锋身上,见他身材挺拔,眉眼俊朗,笑意更深了。
“这后生真是精神!是你家大成的侄子吧?快上炕暖暖脚,别冻坏了!”
娟子躲在淑贞身后,小手攥着那串快化了的糖葫芦,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递过去,小嗓子细声细气的。
“嫂子,给你吃。”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孩子的真诚,让彩霞心里一暖。
彩霞笑着接过糖葫芦,往炕边的搪瓷盘里一放,伸手捏了捏娟子的小脸,软乎乎的手感让她眼神的更加柔和。
“先搁这儿,留着等会儿给你解馋!你看这小模样,大眼睛双眼皮的,真招人稀罕!”
说着,她往淑贞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我跟玉桓啥都好,就是没你这福气,膝下一直空落落的。每次见着像娟子这么大的孩子,就眼热得不行。”
再看萧锋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彩霞的笑意更深了,“这后生真是精神!是你家大成的侄子吧?快上炕暖暖脚,看这冻的!”
淑贞刚要接话,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赵玉桓裹着一身寒气跨进屋来。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半扇门,面目白净,两道浓眉下的眼睛透着股刚强,呢子大衣的肩章上浮着霜花。
赵玉桓的目光如鹰隼般在萧锋脸上一剜,突然开口:“是你小子啊,我知道你。”
这句话如同霹雳,让正缩在淑贞怀里剥瓜子的娟子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瓜子撒了一炕,整个脑袋都钻进了淑贞的怀里。
赵玉桓脸上那瞬间的冷厉却倏地消散,如同冰雪融化,展露出一个颇为爽朗的笑容。
他冲淑贞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大步走到萧锋面前,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萧锋的肩膀。
里屋火墙烧得噼啪响,暖意烘得人骨头都酥了。
萧锋撕开烟盒抽出一支递过去,火柴“擦”地点着,火苗照亮赵玉桓眼角藏着的细纹。
“叔,山里来的,求条活路。”萧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赵玉桓深吸一口烟,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三年了,叔知道你们在山里不容易。”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沉了沉,“证,我给你办,三天后来取。我给你换个名儿,就当刘大成的侄子吧,叫刘青山,行不?”
萧锋赶紧点头,“行!听叔的!”
话锋一转,他突然把烟头按在炕沿的烟灰缸里。
“这次山里弄得动静太大了,鹰嘴涧让日本人吃了大亏,饭冢大佐挨了炸,就剩下半条命了!”
赵玉桓语气平和像是在描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这几天忙啊!天天满大街地抓捕抗日分子!”
“奉天来了个催命鬼,叫栾景玉,收罗了一帮地痞流氓,压榨商铺,欺负百姓,莲花街这地面雪上加霜啦!”
他猛地一敲桌子,提高了嗓门。
“但你给叔记着——地面上的事,你碰都别碰!要是溅了血,扰了这里的清静——”
“叔放心!”萧锋猛地挺直脊背,在炕沿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萧锋记死了!您肯帮我,这份情我记一辈子!若敢在这生半分事端,不用您动手,我自己剁了这双手谢罪!”
赵玉桓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萧锋的誓言有个心照不宣的前提,杀日本人和汉奸流氓不算惹事,那是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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