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梢头的晨雾还没有散尽,窝棚口悬着的露珠,已被朝阳映出金色的光晕。
萧锋拄着那根霜霞削得光溜趁手的松木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
腿伤处,沁骨的清凉盖过了火辣辣的疼痛——那是霜霞清晨刚换上的药。
新鲜的紫花地丁和蒲公英捣烂成翠绿色的泥,覆在创口上,正一点点收束着曾被烂肉侵蚀的边界。
新生的粉嫩肉芽在洁净布条的覆盖下,顽强地伸展着力量。
脚踝的肿胀已消了大半,虽然仍不敢着力,但皮肉下的坚硬轮廓取代了之前骇人的肿胀。
霜霞挎着她那个编织密实的柳条筐,每日踩着露水而来,风雨无阻。
此时,她的筐里铺着一层带着泥土清香的湿润苔藓,上面躺着各式各样新采来的草药和新鲜蘑菇。
她蹲下身,手指灵巧地解开布条,动作轻柔得像怕惊动了伤口上的新肉。
“这几日不能沾凉水,”她一边重新裹缠,一边细细叮嘱,声音清脆如同林间的溪流。
“寒气要是侵进去,新长的肉芽就泡糟了,回头又得遭罪。”说话间,她额角细密的汗珠在晨光里晶莹透亮。
一旁的小泥炉上,陶罐盖子被热气顶得噗噗作响,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加了黄芪的野鸡汤,滚足了时辰,最补气血。”
萧锋看着她被草药汁染得微绿的指尖,鼻子发酸,热泪涌出眼眶。
命是这片莽莽山林给的,更是眼前这姑娘用山野间的灵草,巧手从阎王手里夺回来的。
戴鸿宾巡视完密营防线,蹬着那双沾满林间泥泓与露水的靰鞡鞋回来了。
大剌剌地往窝棚口的树墩上一坐,就着萧锋的草药味侃大山。
他知道萧锋的心思早飞到黄花店去了,却故意岔开:“小子,好饭不怕晚。腿脚硬实了,腰杆子才能戳得住阵脚。急啥?”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驳壳枪的木柄。
直到第五天,看着萧锋已能利索地下地行走,戴鸿宾才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跟他谈起了正事:“说吧。黄花店军火库这出戏,戏眼在哪儿?”
萧锋手里捏着的半块风干狍子肉停在嘴边,喉咙滚动了一下,“日本人是想武装土匪活阎王对付咱们。”
“活阎王?。那老瘪犊子。十村八寨的乡亲血债还没还清。”
戴鸿宾怒目圆睁,铁拳狠狠砸在身旁树干上,“咚”一声闷响,震得树冠簌簌抖落一串串湿冷的露珠。
“小鬼子打得好算盘。想让中国人自相残杀,他们坐享渔翁之利。”
“交割定在十五天后,”萧锋语速加快,“鬼子嫌这批破烂磕碜,特意从城里调来个枪械师来修理,说是拾掇囫囵了才交给‘活阎王’使唤。”
戴鸿宾浓眉拧成疙瘩:“眼下最紧的是再插根钉子进去。把维修的进度、还有鬼子准备运货的路线摸个门儿清。可这虎口拔牙,难呐…”
“我去。”萧锋猛地站起,动作牵扯了伤口,疼得额角青筋一跳,却咬着牙梗直脖颈。
“那地方我熟。几个据点里的伪军杂役我照过面,能攀扯。换上杂役那身皮,混进去容易。”
戴鸿宾正要呵斥他逞强,窝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带起落叶的碎响,是负责外围警戒的宋枪子儿闯了进来。
宋枪子儿喘着粗气:“老大。林子外有动静。刚探到风……小鬼子的那个枪械师傅,在黑风口让人给‘黑’了。”
“瞧着是‘活阎王’家下三滥的刀口。准是听到了信儿不让这些破枪修好,到日子鬼子就不得不给他们换新家伙。”
“山神爷开眼了。”戴鸿宾一掌拍在大腿上。
“枪械师一死,小鬼子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必定火急火燎地要补缺。”他心里飞速盘算,“管他新枪旧枪,拿到咱手里就是好枪。”
“上级通过暗线知会——有个叫小野伸二的日本人,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他痛恨侵华暴行,精通枪械,人正朝咱们密营这边来。就让他——”
戴鸿宾嘴角勾起一道冷笑,“替了那死鬼子的位。堂堂正正走黄花店大门。”
萧锋眼睛一亮:“我给他打下手。装成他带的学徒杂役。”
念头电闪,他语速快得如同上膛的子弹,“里应外合。保管把黄花店里外几根椽子都数清。”
”等摸准了他们的软肋,咱们闷声把这堆硬家伙全吞了。让鬼子和‘活阎王’这帮杂种啥也捞不着。”
霜霞端着碗浓稠滚烫的黄芪野鸡汤刚进来,闻言指尖一颤,金黄的汤汁晃荡出来,烫了手。
“你…你这伤筋动骨才几天…”她望向萧锋腿上新缠的布条,嘴唇有点发白。
“霜霞姐,不怕。”萧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嘿嘿一笑。
“我这条命是阎王爷点了卯又退回来的,硬着呢。再说有小野这盏明灯在,我就缩在灯影里当颗小火星子,鬼子都不会正眼瞧。”
他眼睛放光,仿佛穿透了密林的层层枝杈,落在遥远的黄花店上。
“等把这批硬家伙稳稳当当弄回来,咱们的队伍就硬棒了。到时候,再去宰了‘活阎王’那头恶狼。”
戴鸿宾的目光从萧锋棱角分明的脸上转向窝棚外那万木葱茏的翠色林海间。
那股熟悉的坚定光芒映入萧锋的眼底,如同深埋在地火岩缝下的熔岩。
他沉默片刻,终于发出沉郁而有力的声音,“好。就这么干。小野伸二按信上写的时辰,明日晌午前必定能来到这里。”
他目光如炬,再次盯在萧锋脸上,“你们俩头一个要紧事,是把接头、进据点的路子,还有里头的明哨暗卡摸得透熟。更要紧的是搞清——修枪修到了哪一步?哪天运?怎么运?拿稳了这些生死牌,咱们再出手。”
他猛地攥紧拳头,擂在松木门框上,“要做就做绝。摁住这两头蛇的七寸。把这碗硬饭吃下去。”
萧锋用力点头,仿佛要将戴鸿宾的每个字都刻进骨头里。
萧锋望着霜霞,眼底的火焰灼灼逼人,“等咱们夺枪回来,我亲手猎头最肥的狍子。请霜霞姐炖最鲜的松伞蘑汤。管吃管添。”
窝棚里的油灯火苗轻轻跳,昏黄光晕裹着几张坚毅的脸。
密林的风钻进来,带着松脂香与泥土味——那是这片土地上爷们保家卫国的生命力。
可没人注意,窝棚外的密林深处,一双沾着泥的靴子正悄悄往后退,枯枝被踩得“咔”响一声,又迅速消失在树影里。
若萧锋此时出去,定会遇见,那是“活阎王”手下最狠的探子——他们的夺枪计,难道已经走漏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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