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3月6日 星期六
宿醉的头痛还没完全散去,我在张中宇的催促声里睁开眼。
晨光透过宿舍铁架床的栏杆,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快起床,搬家的车还有半小时到。”
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鸟鸣钻进来,我挣扎着坐起身,宿醉带来的眩晕让视线晃了晃。
中午搬完最后一箱书时,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衫。
来不及自己做饭了,我们便在附近港式餐厅吃饭。
餐厅里的冬瓜排骨汤冒着热气,我扒着米饭问张中宇:“同事今晚在花园酒店的婚宴,我该去吗?”
他正啃着排骨,骨头上的肉被嘬得干干净净:“去呗,新同事总得混个脸熟。随礼两百块够了,你才来三天,随大流就行。”
五点整,花园酒店的旋转门把我吞了进去。
门廊处两排红玫瑰组成的花墙正滴着水珠,穿藏青色制服的门童接过我的外套,领口别着的金质徽章闪了闪。
门外的停车场里,黑色奔驰和白色宝马排成笔直的两列,每辆车的引擎盖上都立着银色的天使雕像,翅膀上缠着粉色丝带。
宴会厅的水晶吊灯垂到离地面三米处,八百八十颗切割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银河揉碎了撒下来。
深红色的地毯从入口一直铺到主舞台,两侧立着十二根罗马柱,柱身上缠绕着香槟色的气球和白色紫藤花。
舞台中央的 LEd屏循环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在洱海边的栈桥上,新郎穿着白色西装张开双臂,新娘的头纱被风吹得鼓起,像只欲飞的蝶。
88张圆桌铺着象牙白的桌布,椅套上系着酒红色的蝴蝶结。
每张桌子中央都摆着三层水晶烛台,底座嵌着碎钻,烛光透过玻璃罩在桌布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68号桌旁,Jackson正用银质刀叉拨弄着开胃碟里的烟熏三文鱼,见我过来便扬了扬眉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开了瓶 1982年的拉菲。”
六点五十八分,全场的水晶灯突然暗下来,追光灯“啪”地打在宴会厅门口。
新娘穿着鱼尾婚纱走进来,鱼尾处镶嵌的施华洛世奇水晶随着步伐流淌出碎光,父亲的手在她腰间微微发颤。
新郎站在舞台中央,黑色西装的领口别着新郎襟花,右手反复摩挲着裤缝。
“现在,有请新郎为新娘献上爱的指环。”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新郎单膝跪地时,我听见后排有人在抽气。
新娘伸出的左手无名指在灯光下泛着珍珠白,戒指套进去的瞬间,sherry碰了碰我的手肘:“看 berry的指甲,新做的法式美甲,跟婚纱倒是挺配。”
我的目光刚落在新娘的指尖,主持人突然提高了音量:“钟佳琪小姐,你愿意嫁给身边这位先生,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与他相守一生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berry的头缓缓转过来,眼尾的碎钻亮片随着动作闪了闪。
她的目光像被风吹动的秋千,晃过前排的亲友,掠过中间的同事,最后稳稳地落在我脸上。
那双眼眸里盛着什么?是犹豫吗?还是我看错了的惊慌?
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掌心突然沁出冷汗,耳朵里嗡嗡作响,连 Jackson的笑声都变得很远。
“新娘请回答。”
主持人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berry的睫毛颤了颤,喉间溢出细微的“嗯”,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猛地低下头,盯着桌布上的烛影,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接下来是切蛋糕环节。
刀叉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香槟塔的液体漫过杯沿,泡沫在灯光下泛着金芒。
可我什么都尝不出来,嘴里像含着块冰,从舌尖凉到胃里。
八点整,主持人举起酒杯:“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新人永结同心!”
全场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潮水般的声响。
我抓起面前的白酒杯,酒液晃出的涟漪里,又看见 berry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她转身时,头纱扫过新郎的肩膀,却在那一秒,用眼角的余光往 68号桌的方向瞥了一眼。
“来,干了这杯!”
邻座的同事举着杯子凑过来,我仰头灌下去,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生疼。
第二杯下肚时,我看见新郎新娘端着酒杯开始敬酒。
新郎的手臂始终护在新娘腰后,像道无形的屏障。
他们走到 32号桌时,有宾客起哄要喝交杯酒。
新娘的手腕被新郎轻轻托着,两人的手肘碰到一起时,她的肩膀微微缩了缩。
“再喝一杯,庆祝咱们部门又少了位单身贵族。”
Jackson的酒杯已经空了,我抓起酒瓶往自己杯里倒,酒液溅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第三杯酒滑进喉咙时,我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声都撞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先走了。”
我推开椅子时带倒了餐巾,银质餐巾环滚到地上。
Jackson皱眉看着我:“不等新人过来?”
我摇摇晃晃地扶着桌沿,眼前的 88张桌子突然旋转起来,每张桌子中央的烛火都变成了 berry的眼睛。
“替我跟他们说声抱歉。”
夜风裹着玫瑰香扑在脸上,我跌进出租车后座时,司机正在用对讲机闲聊。
车窗外,花园酒店的霓虹招牌渐渐模糊。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刚才在舞台上,当 berry的目光撞进我眼里时,她的瞳孔明明收缩了一下,像受惊的鹿。
她到底在看什么?
是看我手里那杯没喝完的白酒,还是看我领口歪掉的领带?或者,她根本不是在看我?
出租车穿过十字路口时,我突然从包里拿出通讯录。
在通讯录里“berry”的名字后面,看了几眼她的手机号码。
刚好路边有个电话亭,我大声说:“司机,快停车!”
司机问:“怎么了,想吐?赶紧下车,别弄脏了我的车”
我猛推开车门,冲向电话亭,抓起话筒,拨了berry的手机号码。
振铃声响了很久,终于通了。
“边位?”一个粗大嗓门问道。
我立马挂了电话。可能是我拨错号了。
重新拨号。
几秒后,通了。
“咩事?”还是那个大嗓门。
我没出声。
“黐线!”咣的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愣在原地许久。
回到车上,神情木然。
司机问我:“怎么了,没打通?”
我摇了摇头。
后视镜里,酒店门口的婚车车队像串被遗落的珍珠,正慢慢沉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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