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2月 12日,大年初八,星期六。
早春的广州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天河路上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我穿着新买的正装,笔挺的衬衫领口微微发烫,手紧紧攥着昨天刚买的公文包。
公文包里装着精心准备的简历。
那是我熬了几个夜晚,反复修改打磨的成果,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我对未来的期待。
远远望去,南方人才市场的大楼矗立在街道旁,米黄色的外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楼下人来人往,各种人力中介的招牌林立。红的、蓝的、绿的,五颜六色,仿佛一片招牌的海洋。
街道边,有卖早餐的小摊。
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丝毫提不起我的食欲。
不少求职者手里拿着简历,脚步匆匆。
有的边走边低头看着手中的招聘信息,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脸上满是焦虑和期待。
我随着人流走进大楼,一楼的大厅里挤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复印机的油墨味和淡淡的汗味。
前台的工作人员大声地重复着注意事项,声音被嘈杂的人群声淹没。
顺着楼梯往上走,招聘会现场到了。
楼上的空间很大,却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小的摊位,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求职者。
横幅和海报挂满了四周的墙壁,“高薪诚聘”“待遇从优”等字样格外显眼,却也显得有些刺眼。
我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目光在招聘信息上快速扫过。
大部分职位都要求有工作经验,而且很多都注明“粤语优先”“英语流利”。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经验几乎为零。
粤语也只是略懂皮毛,英语虽然过了四级,但口语一直是我的短板。
来到 21cn的招聘摊位前,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摊位前有几个人在排队,我排在后面。
仔细看着他们的招聘信息:网络工程师、系统工程师、高级程序员,这些岗位跟我的专业很匹配。
终于轮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双手递上简历:“你好,我是湖南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应届毕业生,这是我的简历。”
工作人员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接过简历,低头翻看,手指在简历上轻轻滑动。
我赶紧接着自我介绍:“我在大学期间主修了计算机网络、操作系统等课程,也参与过一些项目实践。虽然经验不算丰富,但我学习能力很强,对这份工作非常感兴趣。”
他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问道:“会粤语吗?”
我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说:“会一点,但不太熟练。”
他点点头,又问:“英语水平怎么样?”
“四级过了,口语可能不太好。”
我如实回答。
他笑了笑,说:“我们这个岗位对语言有一定要求,尤其是粤语。毕竟在广州工作,跟本地客户沟通很重要。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我连忙道谢,转身离开,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转了个弯,我来到安利广州公司的摊位前。
这是一家外资公司,摊位前的人不算多,但个个都显得很自信,穿着得体,英语交流自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负责招聘的是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女性,妆容精致,笑容亲切。
我递上简历,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做了自我介绍:“hello, Im... I graduated from...”
话还没说完,她就用英语问道:“can you speak English fluently?”
我一下子卡住了,结结巴巴地说:“well,I can understand and read English, but my speaking is not very good.”
她的笑容淡了一些,说:“我们这个岗位需要能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很抱歉,可能不太合适。”
我红着脸,赶紧拿回简历,退到一边,心里满是挫败感。
走过一个通道,又来到广州理想科技产业有限公司的摊位,这次招聘的是技术支持工程师,要求粤语熟练。
我壮着胆子上前,用生硬的粤语说:“你好,我想应聘这个岗位。”
摊位上的工作人员是一位本地大叔。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用粤语说:“你粤语唔系几好啊,做技术支持要经常同本地客户沟通嘅,你得唔得啊?”
我勉强听懂了他的话,用普通话回答:“我会努力学习粤语的,而且我的专业知识应该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他摇摇头,说:“呢个岗位粤语系必须嘅,你再考虑下啦。”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下午 4点,大部分公司开始收拾摊位,准备离场。
会场角落的塑料椅上,几个求职者三三两两凑成小圈。
我注意到斜前方有一群人,穿格子衬衫的男生正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跟人搭话,便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他面前站着个扎马尾的女生,手里攥着份卷边的简历,简历封面上“汉语言文学”的专业名称格外醒目。
“俺们机械专业更难混,”
东北男生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带,“跑了三家机械厂摊位,人家开口就问有没有数控机床操作经验,咱应届生上哪儿弄那玩意儿去?”
他看我凑过来,便问道,“兄弟哪儿来的?”
“湖南的,计算机专业。”
我拉把椅子坐下,塑料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扎马尾的女生轻叹一声:“我湖北的,投了五份文秘岗,全卡在粤语上。昨天在天河城看见家港资公司招行政,人家直接说唔识讲白话点同老板泡茶。”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简历上的学校名称,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旁边穿浅蓝色套装的女生突然插了句:“我广西的,国际贸易专业。刚才有家外贸公司问我英语几级,我说专八,人家又问会不会陪外商应酬,转身就把简历还给我了。”
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浮起苦笑,指甲在椅背上敲出细碎的响,“早知道该跟我爸去学做桂林米粉,现在说不定在巷口支个摊子呢。”
远处传来工作人员收拾展板的哐当声,夹杂着广播里模糊的粤语通知。
这时,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路过。
听到我们的讨论,他停下来说道:“后生仔,广州每年有 200万失业者,找工作难系正常嘅。你们要调整好心态,把握机会,能上班就先上班,保证在广州活下来再谈发展。”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却也让我清醒了不少。
穿格子衬衫的男生突然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记满电话号码的那页:“要不咱留个联系方式,有电话就留电话,没有电话留oIcq或是E-mail?回头哪儿有招聘会互相通个气,总比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强。”
他掏出的圆珠笔在纸上洇出墨点,“我姓王,昨天在新市客运站看见小广告,说后天体育中心有制造业专场——”
“好的好的!”
湖南女生连忙翻找笔记本,“我叫陈雨薇,刚才看见有家物流公司招文案,虽然要会粤语写单,但说不定能从学徒做起?”
她忽然转向我,“你计算机专业应该机会多些吧?”
我摇摇头,指腹摩挲着公文包上的拉链头:“跑了三家技术岗,全要粤语流利。刚在 21cn那儿,人家说客户电话一来,听不懂你揾边位根本没法接。”
话尾的自嘲让空气突然静了静,直到东北男生用力拍了下大腿。
“怕啥!”
他笔记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俺们老家有句话,先蹲下才能跳得高。刚那穿工作服的大叔说得对,先活下来再说——对了,珠江新城有家打印店招学徒,我下午问过,包吃住,月薪 800,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塑料椅在地面拖出声响,几个人陆续站起来。
陈雨薇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没吃完的馒头:“谁要?早上在巷口买的,三块钱四个。”
浅蓝色套装女生接过半个馒头,突然指着墙上没摘干净的招聘海报:“你们看,那家中科院下属企业招实习生,不限粤语,就是要搬去科学城——”
远处的电子钟显示 17:30,夕阳从高处的气窗斜斜切进来,在满地的传单上投下橘色的光斑。
东北男生把笔记本往裤兜一塞,忽然指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扇笑出声:“等咱混出模样来,回头给这人才市场捐台空调!”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笑声里带着疲惫,却也藏着某种温热的东西。
走出人才市场,天已经有些暗了,街灯陆续亮起。
我摸了摸公文包里剩下的简历,心里想着,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但我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必须继续努力。
为了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也为了心中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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