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转瞬即逝的、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琴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默的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他站在草亭外，目光再次投向兰圃中苏小姐那静谧的背影，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这“苏庐”，这琴音，这能与“基石”产生残留共鸣的奇异感应……一切都指向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绝非常人。
他没有贸然上前询问，而是默默记下了这份异样，转身沿着来路，慢慢踱回了自己的房间。当务之急，仍是恢复身体。
午后，那个名唤“青娥”的小丫头又送来了汤药和一份精致的药膳。这一次，苏小姐也一同前来。
她换了一身更素净的竹青色旗袍，发间别无饰物，只有一支普通的乌木簪子，整个人清雅得如同雨后修竹。她示意青娥放下东西离开，自己则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林默依旧苍白的脸上。
“感觉如何？伤处可还疼痛难忍？”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好多了，多谢苏小姐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林默斟酌着用词，语气诚恳，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审视，“伤处虽还疼，但不再是那种灼热的胀痛，清凉了许多。”
苏小姐微微颔首：“你肩上的子弹非同寻常，带有一种……侵蚀性的异种能量，寻常药物难解。我用家传的古方，配合金针导引，才勉强将其散去的势头遏制住。但经络脏腑的损伤，需要时间慢慢温养，急不得。”
异种能量？林默心中一动，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phoenix 使用的武器确实超越了时代。
“苏小姐医术高明，林某感激不尽。”他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只是不知……小姐所用的‘家传古方’，以及昨日提及的能‘听’到那石块声音……莫非，苏小姐祖上，与某些……特殊的研究有所关联？”
他问得含蓄，但相信苏小姐能明白他所指。
苏小姐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她端起矮几上那碗黑褐色的汤药，用白瓷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药香氤氲。她的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仿佛在透过那雾气，看向遥远的过去。
“林家……祖上确曾有人，痴迷于天地间的玄奇之理，万物能量的生克变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的追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些手札、笔记，大多也已散佚，只剩下些许皮毛，被我拿来治病救人罢了。”
她抬起眼，看向林默，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至于能‘听’到它的声音……或许，只是一种不幸被遗传下来的、过于敏锐的‘感知’吧。它能让我察觉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比如草药的细微药性，比如……某些特殊物件上残留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频率’。”
频率！她又用了这个词！与“工匠”和“镜宫”笔记中的描述不谋而合！
林默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几乎可以确定，苏小姐的祖上，极有可能与“镜宫”项目，或者说，与那个试图研究时空、能量的神秘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那块石头……”林默忍不住追问。
“它很安全。”苏小姐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你完全康复，并且有能力掌控它，或者至少……不被它轻易影响之前，我不会把它还给你。那上面的‘频率’很复杂，也很危险，对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是负担，而非助力。”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林默一时无法反驳。他沉默下来，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无力的左手。
苏小姐将汤药递到他面前：“先把药喝了吧。晚些时候，若你精神尚可，可以到后园的‘听竹轩’来。”
“听竹轩？”林默接过药碗，有些疑惑。
“嗯。”苏小姐站起身，裙裾微动，“你心神损耗过度，体内气息紊乱，单靠药物，恢复太慢。或许……琴音能助你宁神静气，梳理内息。”
琴音？林默想起了草亭里那架古琴，和那声奇异的共鸣。
“苏小姐还精通音律？”
“谈不上精通。”苏小姐微微摇头，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只是略通一二，借以自娱，也借以……安抚一些不安分的‘回响’。”
她说完，不再多言，转身翩然离去。
林默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默默地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药汁的苦味在舌尖蔓延，但他心中却因为苏小姐这几句看似平常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频率……回响……琴音疗伤……
这位苏小姐，她所知道的，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傍晚时分，林默感觉精神确实好了不少，胸口的憋闷感也减轻了许多。他依言，慢慢走向苏小姐所说的“听竹轩”。
那是一座建在后园一片茂密修竹之中的小轩，四面开窗，仅以竹帘相隔，晚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声响和竹叶的清香。轩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琴案，两个蒲团。苏小姐已然端坐于琴案之后，那架暗紫色的古琴横于案上。
她没有点灯，仅有天边最后一抹残霞的余晖，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她身上和琴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见林默进来，她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没有多余的寒暄，苏小姐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了琴弦之上。
“铮……”
第一个音响起，清越、悠长，仿佛一滴清泉落入幽潭，瞬间荡开了林默脑海中纷杂的念头。那不是他想象中的、轻柔舒缓的安神曲，而是一种……空灵、寂寥，甚至带着几分寒意的音色。
琴音不疾不徐地流淌开来，旋律古朴奇崛，并非江南丝竹的柔媚，反倒有些像古琴名曲《碣石调·幽兰》的孤高，却又更加抽象，更加……贴近自然的本源。林默不懂音律，但他能感觉到，那每一个音符，似乎都敲击在他身体某种无形的节律之上。
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月下的大漠，孤烟直上；看到了深山的古潭，映照着冷月；看到了风雪中傲然独立的寒梅……种种意象，随着琴音在他心间流转。左肩伤处那隐隐的刺痛，在这奇妙的琴音中，似乎真的慢慢化开，变成了一种温凉的流动感。连日来的惊恐、疲惫、悲伤，也仿佛被这清冷的琴音洗涤、沉淀。
更让他惊异的是，他体内那自从与“基石”共鸣后便一直存在的、微弱的眩晕和异样感，此刻在琴音的引导下，竟然开始缓缓地、自发地调整、平复。仿佛一曲混乱的噪音，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谱成了和谐的乐章。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搏动的声音，在这外在琴音的映衬下，变得格外清晰而有韵律。
这就是……琴音疗伤？以音律引动人体内在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在一个悠长的泛音中缓缓消散，余韵袅袅，融入竹林的风声里。
林默缓缓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明，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感，竟真的减轻了大半。他看向琴案后的苏小姐，她依旧静坐如初，只是额角隐隐见汗，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
显然，弹奏这首曲子，对她而言也并非易事。
“感觉如何？”苏小姐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神奇……”林默由衷地说道，目光落在她那苍白的脸上，“苏小姐，你……”
“无妨。”苏小姐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她低头看着案上的古琴，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眼中再次掠过那抹复杂的情绪，“这首《安魂引》……本就耗费心神。只是希望能帮你稳住根基，莫要让那‘异响’彻底乱了你的方寸。”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然降临的夜色，星光透过竹帘，在她眼中洒下细碎的光芒。
“林先生，你体内的‘回响’非同一般。好好休养吧，未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坦。”
说完，她抱起古琴，起身离开了听竹轩，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与竹影之中。
林默独自坐在蒲团上，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那股被梳理过的、微弱却纯净的共鸣感。
《安魂引》……安抚灵魂的引子？
苏小姐用这首曲子，安抚的，究竟是他林默的灵魂，还是……他体内那属于“基石”的“回响”？
夜色渐深，竹影摇曳。“苏庐”的迷雾，在琴音散去后，似乎淡去了些许，却又在更深的地方，凝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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