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近乎嘶吼的沙沙声。林砚书弓着背,额头几乎要抵到桌面上,眼睛死死盯着飞速划过的字迹。二十分钟,不,现在可能只剩下十八分钟、十七分钟……每一秒都在燃烧,都在挤压着她大脑的极限。
她没有时间去回忆那些甜蜜或痛苦的细节,没有时间去梳理复杂的线索网络。父亲要的,是核心判断,是直指要害的评估。关于沈策,关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交易。
她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极度冰冷的、近乎机械的分析状态,将个人情感和恐惧彻底剥离。
【动机分析:】
1. 绝境求生(首要且最核心):武装袭击失败,伪造计划破产,身负重伤,被全城通缉,家族启动“清除”程序(沈浩疑似身亡、K市自毁即为明证)。沈策已陷入真正十死无生的绝境。主动联系,是他在常规逃亡和报复之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换取生机的途径。结论:求生欲压倒一切,交易意愿在现阶段具备一定真实性。
2. 报复家族:被至亲(沈卫东、“影子”)抛弃,甚至可能成为清除目标,其内心必然充满滔天恨意。提供证据指认家族,既是交易筹码,也是他目前所能进行的、最直接有效的报复。结论:报复心理是促使其交出关键证据的重要驱动力,可被利用,但也需警惕其借此设局,意图同归于尽,将水彻底搅浑。
3. 拖延与试探:不排除其利用交易过程,刺探我方侦办进度、掌握的核心情报,以及……确认“镜像”计划(假指纹)是否暴露。他需要时间处理伤口、评估外界压力、寻找新的藏身点或出路。结论:接触初期,其所有言论都需反向分析,警惕其试探意图。其提出的“保证指定一人安全”,极有可能是试探我们是否掌握沈浩情况,或为掩护其他关键人物(如“影子”?)。
4. 陷阱可能性:
- 物理陷阱:以交易为诱饵,设伏袭击我方人员。鉴于其武装袭击前科,此风险极高。必须预设任何接触点为陷阱,做好强攻和反伏击准备。
- 信息陷阱:提供真伪混杂、或过时、或不致命的信息,误导调查方向,为真正核心人员(沈卫东、“影子”)的潜逃或销毁证据争取时间。需对其提供证据进行最快速度的交叉验证和溯源。
- 心理\/舆论陷阱:通过接触,散布不实信息,试图离间专案组,或制造“警方与重犯交易”的舆论压力。接触过程需绝对保密,信息需严格管控。
【风险评估:】
- 极高:沈策是极度危险、思维缜密且已陷入疯狂的亡命徒。其行为模式难以用常理预测。任何接触都存在巨大的人身安全风险和信息泄露风险。
- 可控性低:无法保证其交易诚意,也无法保证其在交易过程中或交易后不会突然反水、发动袭击。
- 机会成本:若拒绝接触,可能错失获取“月光”核心证据、一举摧毁网络的机会。但若接触失败(如中伏、信息被误导),将造成重大损失,甚至可能让真凶逃脱。
【对策建议(核心判断):】
1. 必须接触,但必须以我为主,绝对掌控。 放弃接触等于放弃可能的关键突破口。但接触的方式、地点、人员、流程,必须由我方完全主导,绝不能按其节奏进行。
2. 预设其为最大恶意,做好武力解决准备。 任何接触点,外围必须部署绝对优势的武力,随时准备强攻。接触人员需配备最精良的防护和通讯装备,预设紧急撤离方案。
3. 信息验证先行,交易分步进行。 不能一次性满足其所有要求。可要求其先提供部分可即时验证的关键证据碎片(如“月光”样品藏匿点、某个中间人信息、一笔特定资金流向),证明其诚意和价值。验证无误后,再逐步进行安全保证和后续信息交换。绝不可在验证前,承诺任何关于其人身安全的实质性条件。
4. 利用其报复心理,离间施压。 在接触中,可适时透露沈浩“意外身亡”、K市“清理”等信息(以适当方式),强化其被家族抛弃、甚至被灭口的认知,加剧其内心恨意和对家族的不信任,迫使其为自保和报复,交出更核心、更致命的证据。
5. 重点关注“指定一人”。 此人身份至关重要。可能是沈浩(已死,试探?),可能是“影子”(若为其同谋或控制者),也可能是其他未被掌握的关键人物。需在接触中,巧妙套问或验证此人身份及与沈策的真实关系。
6. 心理战贯穿始终。 接触人员需极度冷静、专业,不被其言语激怒或诱导。可适当展示我方强大掌控力和决心(如提及已掌握的部分证据,如假指纹事件),摧毁其侥幸心理,迫使其认清只有合作才有一线生机。
写完最后一条,林砚书扔下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她快速浏览了一遍,语句或许不够严谨,逻辑或许有跳跃,但每一个判断,都凝聚了她对沈策最深刻的理解和对当前局势最紧迫的思考。没有时间修饰了。
她抓起纸张,冲向房间内那个带有最高密级标识的专用信息传输终端。按照陈卫国之前教她的简易流程,扫描,加密,设定最高优先级,指定父亲林华国的专属接收码……手指在冰冷的触摸屏上快速操作,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正在加密传输……请稍候……” 屏幕上跳出提示,进度条缓慢移动。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林砚书紧紧盯着进度条,心脏狂跳。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急就章的分析,在父亲和专案组那些经验丰富的专家眼中,有多少价值。但她已经竭尽全力,将自己能想到的、最危险的、最可能的情况,都摆在了纸上。
百分之一……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
突然,安全屋内部,响起一声极其轻微、但穿透力极强的、类似高频蜂鸣的警报!不是来自她的终端,而是来自整个安全屋的公共警报系统!声音短促,连续三声,随即停止。
林砚书的血液瞬间冰凉!这是……外部预警信号!有不明威胁或异常情况触发了安全屋外围警戒系统!难道……沈策的交易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这里?!还是沈家狗急跳墙,发现了这个地点?
她的第一反应是扑向紧急警报按钮,但手指在按下的前一刻停住了。陈叔说过,没有他的亲自确认,不要轻易触发内部警报,以免暴露位置或引发误判。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侧耳倾听。
除了那三声短促警报后的死寂,安全屋内部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工作人员的低语和仪器嗡鸣依旧。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已经弥漫开来。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传输终端上。进度条,终于走到了百分之百。
【最高密级信息传输完毕。】
成功了!信息发出去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房间的内线电话,再次以那种急促的红黄交替方式闪烁起来!
林砚书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冲过去抓起听筒,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变形:“喂?!”
“砚书,报告收到。” 是林华国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更快,背景音里似乎有更多急促的指令和通讯声,“分析很有价值,已纳入决策参考。现在听好:安全屋外围刚刚侦测到不明身份的电子侦察信号短暂擦过,已被反制驱离。初步判断,非针对性攻击,可能是附近区域其他监控活动的余波,但警戒等级已提升。”
不是直接攻击……林砚书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专案组已初步决定,与沈策进行有条件接触。” 林华国的声音斩钉截铁,“地点、方式、人员已确定,由我亲自指挥。你提供的对策,特别是分步验证、武力掌控、心理施压等要点,已被采纳。你现在要做的,是继续留在这里,保持绝对安静。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什么,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得离开房间,不得与任何未经我确认的人员联系。明白吗?”
父亲要亲自指挥接触行动!林砚书的心再次揪紧。“爸,您一定要小心!沈策他……”
“我知道。” 林华国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统帅的自信和决绝,“做好你该做的事。相信爸爸。通话结束。”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林砚书握着听筒,僵在原地。父亲要亲自去面对那条疯狂的毒蛇了……而她,只能被保护在这个绝对安全,却也绝对无力的堡垒里,等待,祈祷。
她缓缓放下听筒,走回窗边(虽然外面是模拟影像)。那三声短促的警报,父亲最后那句“相信爸爸”,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
外面的世界,此刻正进行着一场怎样的、无声却凶险万分的博弈与对峙?父亲会如何与沈策周旋?沈策会交出真正的证据吗?还是说,这一切,本身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更大的死亡陷阱的序幕?
她不知道。她只能等待。
时间,在安全屋恒定的嗡鸣和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刀锋上行走。
倒计时的终点,是真相大白,是罪恶伏法,是英雄凯旋……还是,更加深重、无法挽回的黑暗?
林砚书抱紧双臂,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目光,却死死地,投向那扇隔绝了一切的大门。
风暴,已至最狂暴的中心。而她,是这场风暴中,最沉默的见证者,也是最无力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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