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烟柱。
那老兵的话像块冰坨子砸进火堆，滋啦一声，把刚因赵煜苏醒而升起的那点微末暖意全给浇灭了。连外头滴滴答答的残雨声，听着都像是催命符。
“多远？烟柱多粗？号角声什么调？”胡四霍地站起，声音又急又低。
“约莫……三四里地，就在上游营地更深处那个山坳里。烟柱笔直，颜色黑得邪乎，不像是烧柴火的烟。”老兵脸上惊魂未定，“号角声……很低沉，嗡嗡的，听着心里发慌，不像是军中的号令，倒像是……像是庙里那种大铜号，但又更闷更怪。”
不是炊烟，不是示警，更不是寻常动静。在这节骨眼上，上游营地附近冒出这么一股怪烟和号角，傻子都知道没好事。
“他们可能在搞什么仪式，或者……在召唤什么东西。”文仲脸色发白，想起皮质卷轴里那些关于祭祀和能量引导的零散记载，还有水潭洞穴里那些非人的怪物。周衡胸口那颗黑晶石召唤蚀力渗透体的景象，仿佛又在眼前晃动。
赵煜躺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得吓人。他刚刚理清点头绪，还没喘口气，新的威胁就这么砸过来了。他强迫自己冷静，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全身叫嚣的疼痛，快速思考。
“看得到烟柱和听得到号角的地方……多吗？”他问，声音因为虚弱而发飘，但问题直指核心。
胡四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赵煜的意思。他看向那报信的老兵，老兵略一思索，道：“咱们这儿地势高，正好能看见那山坳口。河床对面坡地矮些，怕是看不到烟柱全貌，但号角声……传得远，只要没被山挡得太死，应该能听见。”
也就是说，烟柱是明显的信号，而号角声是范围更广的宣告。对方在干什么？是给同伙发信号，还是……在进行某种需要“昭告”或“汇聚”的步骤？
“必须弄清楚他们在干什么。”赵煜下了判断，随即看向夜枭和胡四，“但我们不能去。我们的人经不起任何意外接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文仲手边那堆零碎物品上，“‘诱饵’计划，或许可以提前了。用他们想要的东西，把他们引开，或者……引向别处。”
“怎么引？”疤子捂着手臂，瓮声瓮气地问，“咱们这儿拢共就这几件破烂，谁知道哪个能‘钓鱼’？”
赵煜的视线落在那些物品上：暗红色晶体薄片、黑色金属圆球、嵌玉黑铁护符、画着古怪符号的青灰石头、暗铜色金属片，还有那块被文仲拿在手里、刚才似乎闪过异样微光的暗褐色小硬块。
“需要试验。”赵煜说，“选一件可能带有能量印记、但又相对不那么核心的物品，想办法激活或释放它的‘信号’，然后……把它送到一个我们希望他们去的地方。”
“送到哪儿？”夜枭问。
赵煜的目光投向了文仲怀里的皮质卷轴和那块写着“黑石口”的残破木片。“‘黑石口’。”他吐出这三个字，“前朝驿丞急报中的异动点，卷轴上标记的‘汲能节点’。那里很可能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或者……有他们需要面对的‘麻烦’。把他们引向那里，无论他们是想获取力量，还是想关闭节点，都够他们忙一阵，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和空间。”
这个计划听起来像个疯狂的赌注。把未知的敌人引向另一个未知的危险节点，指望他们互相消耗或牵制。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能让他们这艘破船暂时摆脱漩涡的办法。
“选哪件？”文仲拿起那几样物品。黑色圆球能量近乎耗尽，而且似乎是“寮墟”核心钥匙之一，不能轻动。暗红色晶体薄片温热，内部有絮状物流动，肯定有能量反应，但也可能太过“显眼”或重要。嵌玉黑铁护符和青灰石头效果不明，那暗铜色金属片（瓶盖）工艺特殊但用途成谜……
“用这个吧。”赵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块暗褐色小硬块上。它看起来最不起眼，最像“无意中遗落的物品”。而且，刚才文仲拿起它时，自己手腕系统的微弱反应，以及那瞬间即逝的奇异气息，让他隐约觉得这东西或许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哪怕它真的只是某种残渣，也可能带有特定的“印记”。“它最不像陷阱。就算被识破，损失也最小。”
众人没有异议。现在每一分力量都宝贵，任何决定都是在赌。
“如何激活‘信号’？还有，怎么送过去？”胡四提出更实际的问题。他们不可能派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穿过可能有巡逻队的区域，把东西放到“黑石口”去。
赵煜看向夜枭：“我们之前，用过‘路引符’残片。它是指引方向的。有没有可能……利用它，或者其他东西，做一个简易的、能短距离‘投送’或‘指引’能量的设置？不需要精确，只需要在特定时间，向特定方向，释放一个足够明显的、能被那种探测器具捕捉到的‘脉冲’？”
这个想法更玄了。夜枭眉头紧锁，看向文仲。文仲也是头大，努力回忆卷轴里那些艰深晦涩的能量应用记载。“卷轴里提过利用特定矿石、符纹和‘钥’的共鸣，进行短距传讯或标记……但具体方法、所需材料，都不全。我们手里这些……”他苦笑着摇头。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角落、似乎因为赵煜苏醒而稍微放松了些的吴伯，忽然“咦”了一声。他挪了挪身子，从自己坐着的那堆干草下面，摸出了一样东西——是那张之前捡到的、画着基础草药和取火方法的残破皮纸。皮纸湿了又干，皱巴巴的，但此刻，在火光照耀下，吴伯注意到皮纸背面靠近边缘、原本被污渍遮盖的地方，似乎有极淡的、用更浅的炭笔勾勒的……几道弯曲的线条？
他把皮纸翻过来，凑近火光。确实有几道线，非常淡，断断续续，连接着几个点，其中一个点旁边，有个模糊的、像是三个小圈叠在一起的符号——和他在马厩石槽上看到的刻痕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文大人，您看看这个……”吴伯把皮纸递过去。
文仲接过来，仔细辨认。那几道线很粗糙，像是不经意间画的，连接的几个点也看不出具体指代什么。但那个三个小圈的符号……他心头一动，拿出之前在“寮墟”总枢殿获得的、那片刻着复杂结构图的微型刻画薄片。借着火光对比，虽然符号简化了无数倍，但那种“嵌套”和“连接”的感觉，似乎有某种微弱的相似性。
“这像是……某种极其简化的‘回路’或‘连接’示意图？”文仲不确定地说，“也许是绘制这张皮纸的人，随手记下的、关于如何利用环境或特定物品布置简单能量引导的念头？完全不成体系，而且太模糊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赵煜左手腕内侧，幽蓝微光再次极其短暂地闪动：
【游戏分类：动作冒险】
【具体游戏：《地平线：零之曙光》】
【获得物品：改装工具（理念碎片）】
信息闪过。文仲手中的残破皮纸，背面那几道极其浅淡的线条，在火光摇曳下，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线条的轨迹变得清晰了极其微小的一瞬，仿佛暗合了某种简洁的几何规律，随即又恢复成杂乱无章的涂鸦。
赵煜也看到了系统的提示，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改装工具……理念碎片……是不是意味着，这张皮纸上看似无意的涂鸦，其实隐藏着某种可以“组合”或“利用”现有物品、达成特定效果的简单思路？
“把皮纸，和那几件可能带印记的东西，都拿过来我看看。”赵煜吃力地说。张老拐想劝他休息，但看到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把东西都挪到了他手边。
赵煜努力集中精神，目光在暗褐色小硬块、暗红色晶体薄片、暗铜色金属片、还有皮纸背面的涂鸦之间来回移动。虚弱让他的思维像陷在泥沼里，但他强迫自己联想：如果……把这小硬块（可能带有极微弱特定能量残渣）作为“源”，用那暗红色晶体薄片（能轻微感应和引导能量）作为“放大器”或“引导器”，再借助暗铜色金属片（精密结构，或许能稳定或聚焦）作为“中介”，按照皮纸背面那简陋线条暗示的某种“三角”或“回路”方式摆放……会不会在短时间内，增强或释放出一种能被探测到的、指向性的信号？
这个组合完全是他基于现有物品特性和那模糊涂鸦的凭空臆测，没有任何依据。但他现在必须赌。
“我需要一个相对空旷、没有太多遮挡的地方，最好地势稍高。”赵煜看向胡四，“驿站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胡四想了想：“后面，靠近山壁那边，有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台子，是以前了望或者晒东西用的，还算开阔，也能看到北边‘黑石口’的大致方向。”
“好。”赵煜点头，“夜枭，胡四，你们帮我。把这几样东西……”他指了指那小硬块、晶体薄片和金属片，“按照我说的方位，放在那石台上。文先生，你看看皮纸背面的线条，有没有可能对应一个简单的三角或弧形阵列？”
文仲闻言，再次仔细研究那涂鸦，勉强从断断续续的线条中，看出一个非常不标准的、大致呈钝角三角形的轮廓，三个顶点位置似乎被着重点了点。“好像……是个三角。”
“那就按三角放。”赵煜开始口述，声音越来越弱，但条理清晰，“小硬块放在朝向北边‘黑石口’方向的顶点。晶体薄片放在钝角顶点。金属片放在最后一个顶点。距离……尽量拉开，至少三步以上。放好后，不要动，立刻退回。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这听起来简直儿戏。但夜枭和胡四没有多问，他们信任赵煜的判断，哪怕这判断建立在极其脆弱的基础上。两人立刻拿起三样物品，按照赵煜说的方位，冒着外面潮湿的寒气，快步走向驿站后方的石台。
文仲不放心，也跟了过去。张老拐和落月留在偏房守着赵煜，疤子和吴伯等人则紧张地守在门边，望着他们的背影。
石台不大，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夜枭按照赵煜指示的方位，小心地将暗褐色小硬块放在朝北的顶点。胡四放下暗红色晶体薄片。文仲最后放下暗铜色金属片。三样不起眼的物品，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布满雨渍的青苔石面上，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山风吹过，带着湿冷的寒意。
三人等了几息，互相看了一眼，正准备依言退回。
就在这时——
那块暗红色的晶体薄片，内部那些缓慢流动的絮状物，似乎毫无征兆地加快了一丝流转的速度！紧接着，那暗铜色金属片表面精密的同心圆凸起纹路，在透过云层的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天光照映下，仿佛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了一点异样的、非自然的光泽。而处于三角顶点的暗褐色小硬块，表面那层粗糙的、树胶般的质感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几乎同时，三人心中都莫名地、毫无缘由地升起一丝极轻微的“牵引感”，仿佛有根无形的线，从这三件物品构成的简陋阵列中心，倏地弹了出去，指向北方——“黑石口”所在的模糊方向。那感觉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瞬间就消失了，以至于他们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产生的错觉。
“有……感觉吗？”文仲不确定地低声问。
夜枭和胡四都凝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刚才那一刹那，确实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先回去。”夜枭果断道。三人迅速退离石台，回到偏房。
“怎么样？”赵煜立刻问，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刚才的思考和指令显然消耗了他大量精力。
夜枭将刚才那极其微弱的感应描述了一遍。赵煜听完，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向自己右掌心。那银白色的温热搏动依旧，但似乎……和北方某个极遥远的方向，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共鸣？还是仅仅是伤口疼痛带来的错觉？
“信号……可能已经发出去了。”赵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很弱，很不稳定。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能被多远距离的探测器具捕捉到。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
他把目光转向胡四：“派一个最机灵、脚程最快、对地形最熟的兄弟，不要带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立刻出发，远远地绕着，往‘黑石口’方向摸。不要靠近，只观察。看看那边……有没有异常动静，或者，有没有人……被吸引过去。”
胡四点头：“我去安排。”他转身出了偏房。
计划已经启动，简陋，冒险，充满了不确定性。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祈祷这小小的“诱饵”，能在那股黑色烟柱和诡异号角带来的更大风暴降临前，为他们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
偏房里，重新陷入了压抑的寂静。只有赵煜压抑的咳嗽声，和火堆里木柴将尽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外面，灰白色的天空下，北方层峦叠嶂的山影之后，那柱不详的黑烟，似乎还在缓缓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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