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那扇厚重得能隔绝大部分市声、漆皮斑驳的木门后迈出时;
午后的阳光已带上了些许慵懒的暖意,斜斜地铺洒在青石台阶上;
与清晨时分那种清冽透彻的光线截然不同,仿佛连时间都变得粘稠缓慢了些。
陆渊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下眼,以适应内外光线的骤然变化。
肺腑之间,似乎还隐隐残留着县衙公廨内那股特有的、混合了陈旧卷宗纸张的霉味、
廉价墨锭的苦涩、陈年木质家具的朽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权力角落的阴凉气息。
这气息,如同方才那场漫长晤谈的无形注脚。
历时近两个时辰的交谈、解释、磋商甚至隐晦的博弈,看似最终宾主尽欢;
范平县长捋着胡须,点头应允了陆渊与徐庶落户垦荒、开设医馆等一系列请求;
甚至批下了一道准许他们“便宜行事、以安流民”的手令。
然而,整个过程,却绝谈不上轻松愉快。
那感觉,更像是在初冬时节、布满透明薄冰的湖面上小心翼翼地步步前行。
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寒水,每一次落脚,都需精准地掂量力道,谨慎地选择落点;
耳边仿佛随时能听见冰层不堪重负发出的、细微而惊心的“咔嚓”声。
范平答应得毫不爽快,更像是一位经验老道、警惕性极高的守库吏,在审慎地放行。
每一个看似简单的环节——流民以何种名目、通过何种流程编入户籍;
购置田产时,县衙能在朝廷定制的税赋框架内给予多大程度的“劝农”减免;
未来计划开设的“医馆”、“药铺”乃至隐约提及的“工坊”,其性质是纯粹慈善还是营生,盈利几何,如何管理,与县衙是何关系……
凡此种种,都被这位县长大人拿着无形的“放大镜”细细审视,反复诘问,字斟句酌。
他就像一位在乱世中紧紧捂着所剩无几家当的、谨慎到近乎吝啬的账房先生;
竭力想在给予对方必要方便、以期换取可能好处的同时;
为自己和脚下这个孱弱如风中残烛的小县,划下最清晰、最坚固的边界线;
规避掉任何可能引火烧身、或导致局面失控的潜在风险。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试图探明陆渊等人的真实意图与权责边界。
谈判一度陷入微妙的僵持。
直到陆渊在阐述如何安置流民、确保其能自食其力而不生乱时,仿佛“不经意”地提及,昭阳家主感念华佗救子之恩;
已慷慨允诺,愿提供部分初始钱粮以作周转;
并愿意为第一批招揽安顿的、身家清白的流民作保,确保其遵纪守法时——
范平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碗,慢慢呷了一口,目光在陆渊坦然的脸上和徐庶沉静的神情间徘徊片刻。
眼中最后那抹顽固的、源于对“不可控外力”深深忌惮的疑虑;
才如同遇到暖阳的薄冰,稍稍化开些许;
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混杂着无奈、了然与某种认命般的叹息。
他放下茶碗,指尖在粗糙的案几轻轻敲了敲,终于给出了最关键的底线与承诺:
只要不行“私募壮勇、私练甲兵”之事,不触及地方兵权这一最敏感的逆鳞;
县衙这边,对于他们安顿流民、购置产业、开设医馆工坊等一应“生聚教养”之事;
皆可予以配合,提供文书便利,甚至在职权范围内给予一定扶持。
此刻,站在县衙前略显冷清、被午后阳光晒得微暖的石阶上;
陆渊与徐庶几乎不约而同地、极其轻微地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息悠长而隐忍,仿佛卸下了胸腔里一块悬了许久、无形却沉重的石头。
官方层面的认可与初步合作框架,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总算是如履薄冰般地踏了出去,尽管过程远非一蹴而就,留下的也绝非一片坦途。
陪同他们走出衙门的,除了几名态度客气却难掩好奇的县衙小吏;
还有一位特意被范平指派来“协助”他们的中年文士——县功曹,昭晔,昭文熠。
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与昭阳确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为柔和,气质也迥异其兄。
昭阳是外露的豪迈与精明的混合体,而昭晔则更显内敛文秀,书卷气更浓。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吏员常服,举止从容得体;
说话时总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无丝毫怠慢。
“陆先生,徐先生,”昭晔脸上挂着那副标准的、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温和笑容,声音清朗适中;
“县尊吩咐了,二位既决意在我丹水扎根立业,熟悉城中市井格局、物色合适的店铺产业,乃是眼下正理。
下官不才,在此地盘桓多年,对县城内外街巷巷陌、各家产业虚实,还算略有知晓。
今日便毛遂自荐,愿为二位引路,稍尽地主之谊。”
范平此举,用意可谓颇深。
一则,昭家与陆渊等人的关系已非秘密;
由昭家子弟、又是县衙属官的昭晔出面陪同协调,许多事情确能事半功倍,减少不必要的摩擦;
二则,也未尝没有让这位心思细腻、立场微妙的昭家子弟,就近“看住”或“进一步观察”这两位行事章法奇特的外来者的意思。
将可能的“变数”置于明处、可控的范围内,永远是官僚最习惯的思维。
一行人离开县衙那象征权威的区域,转入相对热闹些的街市;
周遭行人渐多,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铁匠铺的叮当声、孩童的嬉闹声渐渐涌入耳中。
走出一段距离,待周遭没有明显属于官府的耳目后;
昭晔才稍稍放松了那副端着的、公事公办的官架子;
语气也变得更为自然亲近了些,带上了几分豪强子弟特有的的爽利:
“陆先生,徐先生,其实依晔看来,购置产业这等琐事,二位只需与家兄提一句便可。
昭家在此地盘桓数代,别的不敢夸口,县城内外几处位置适中、来历清晰的铺面宅院;
还是能立刻为二位安排妥当的,价钱也必是最公道的。
何须劳动二位亲自奔波,与那些市侩牙人费口舌?”
陆渊闻言,侧过头对昭晔温和一笑,目光清澈见底,带着毫无作伪的坦诚:
“文熠兄的美意,我与元直兄心领了,也铭感五内。”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透着一股清晰的坚持:
“只是,昭家此番相助,情义已然极重。
从慨赠粮草布匹,到允诺派遣部曲协防,再到现在文熠兄亲自陪同……
桩桩件件,皆是雪中送炭的厚恩。
若我等着手经营自家产业这等分内之事,也要事事依赖昭家安排打点;
岂非成了只知索取、不知自立的蛀虫?这绝非长久相处之道。”
他顿了顿,引用了一句俗语,却又赋予了新的解释:
“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
此言并非只指钱财分割,更指情分与事务应有其界限,彼此尊重,方能长久。
昭家助我们立足,是危难之际伸出的援手,是朋友义气;
而我们自己筹措资金、经营产业、开源节流,则是立足于世、存续发展的根本。
若一味仰仗外力,今日或许是助力,他日情势变迁,或许就成了难以偿还的负累,甚至心生间隙。
朋友相交,贵在长久,更贵在彼此都能独立站稳,然后才能携手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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