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啸岳的心猛地一沉。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们并非撞上了小股清军,而是被屯泰亲率的主力堵了个正着!
看这架势,对方并非偶然遭遇,而是早有预谋,利用地形和情报,完成了这次精准的合围!
“上马!结阵!向南边那个矮口冲!”
徐啸岳拔刀出鞘,怒吼声压过了最初的慌乱。
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时间恐惧。
六千余明军骑兵,拖着疲惫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血气,迅速向徐啸岳所指的方向集结、冲锋。
那里是包围圈看似最薄弱的环节,两座丘陵间的缺口。
但屯泰显然预料到了。
就在明军即将冲近缺口时,两侧丘陵后方猛地竖起无数旌旗,黑压压的汉军骑兵如同潮水般涌出,封死了去路!
六千三百余骑,被无声地驱赶、压缩,最终困在了这片名为野狼峪的洼地。
四面八方,视线所及的山脊、坡顶,尽是黑压压的清军骑兵。
阳光被厚重的云层和肃杀的兵锋遮蔽,天地间一片晦暗。
风停了。
连秋虫都噤了声。
只有战马不安的响鼻,甲叶摩擦的轻响,以及数万人马汇聚而成的、那种几乎实质化的沉重压力,压在每一个腾骧左卫士卒的心头。
他们下意识地收紧队形,向徐啸岳的中军靠拢。
没有人说话,一张张沾满尘土与疲惫的脸上,肌肉绷紧,眼神死死盯着外围那不断逼近、缓缓压下的钢铁丛林。
许多人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末日般的气息,烦躁地踏着蹄子。
太多了。
敌人太多了。
正前方,是队列严整、盔明甲亮的汉军骑兵,至少五六千;
左右两翼,是剽悍轻捷的蒙古游骑,如同狼群般游弋;
而最后方,也是最令人窒息的方向,是屯泰亲率的满洲八旗本阵。
镶黄、正白的龙旗在低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目,那些沉默的重甲骑士,如同铁铸的雕像,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寒意。
粗粗算去,敌军总数绝对超过一万,而且是以逸待劳的精锐。
己方呢?鏖战连场,奔逃多日,人困马乏,箭矢将尽。
刚才强行军的汗水还湿透内衬,此刻被冷风一吹,透心凉。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今天,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徐啸岳勒马立于阵前,缓缓扫视着这令人绝望的包围圈。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峻策马来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嘶哑:
“将军,正面汉军阵脚似有不稳,或许……”
“没用。”
徐啸岳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屯泰就在后面盯着,汉军不敢退。就算冲开一面,两翼的蒙古轻骑和后面的八旗主力也会立刻咬上来,把我们拖死、磨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弟兄们跟着我徐啸岳,没享过福,尽吃苦了。今天,怕是到头了。”
他的话,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将士耳中。
没有激起慌乱,反而让许多人眼中闪过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以及被这句话激起的、最后的不甘与血气。
他们之中有四十多岁的老兵,眼角的皱纹里嵌着一路奔袭的尘土,握着长刀的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
此刻,那手很稳,只是拇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刀柄上缠裹的、早已磨损褪色的旧布——那是离家时,妻子从自己的布衣上撕下来的一角。
也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喉结还不明显,嘴唇上只有茸茸的软须。
他们竭力挺直单薄的胸膛,想模仿身边老兵那种山岳般的沉默,可握枪的手指却有这些许的颤抖。
其中一个特别瘦小的,下意识地望向西南方——
那是家乡的方向,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正在那里消逝。
他怀里,贴身藏着一封识字弟兄代写的家书,墨迹或许已被汗水与体温洇得有些模糊。
他们身后,越过这片即将被血火吞没的山丘与旷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低矮的茅屋升起炊烟,有咿呀学语的孩子在门槛边张望,有倚门而盼的白发爹娘,耕地上或许还留着去年一同栽下的杨树苗。
那是他们的来处,是他们每一次在生死边缘咬牙时,心头最软也最硬的那块地方。
恐惧吗?当然恐惧。那是对再也见不到亲人容颜的恐惧,对无法兑现“等我回来”那份承诺的恐惧
是血肉之躯面对即将来临的冰冷刀锋与死亡时,最本能的战栗。
老兵的沉默里,沉淀着这种恐惧;少年们发白的指节与加速的心跳,更是这恐惧无声的呐喊。
但这恐惧,此刻没有化成溃逃的软弱,反而在绝境之下,与那份“不甘”糅合、沸腾,渐渐凝成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
那是一种退无可退的认知,身后即是他们拼尽一切也想守护的平淡岁月与至亲之人,今日此身若退,烽火便将燎及家园。
于是,那恐惧沉到了眼底最深处,化为一片暗涌的、沉重的海。
而浮上海面,燃烧在每一双眼睛里的,是这片海被点燃后升腾起的火焰——不炽热张扬,却带着烧尽一切的、冰冷的灼热。
“将军!”一名满脸刀疤的老兵咧嘴,露出黄牙。
“说这些干啥?从跟着你那天起,脑袋就别裤腰带上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对!跟鞑子拼了!”
“腾骧左卫,没有孬种!”
低声的应和如同涟漪般扩散,虽然不大,却驱散了些许那蚀骨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的、准备迎接最终时刻的决绝。
徐啸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柄皇帝赐给他的雁翎刀,刀身映着晦暗的天光,依旧雪亮。
他举起刀,刀尖斜指前方那如林的敌军,这个简单的动作,吸引了所有将士的目光。
“弟兄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死寂的洼地上空回荡,压过了远处清军战马的嘶鸣。
“身后,已是我大明山河!我们,退无可退!”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今日,唯死战耳!”
“死战!”
“死战!”
“死战!”
…
最后的咆哮,如同受伤群狼的嗥叫,悲怆而暴烈,冲天而起!
这声音,竟然让外围缓缓逼近的清军前锋,出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骚动。
就在这咆哮声将落未落之际,对面清军大阵中,屯泰所在的方向,一面巨大的织金龙旗重重向前一顿!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苍凉而冷酷,骤然划破长空!
几乎在号角炸响的同一瞬间,徐啸岳手中雁翎刀雪亮的刀锋在昏暗中拉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直指屯泰的满洲八旗本阵!
“腾骧左卫!”
他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四周开始响起的马蹄轰鸣。
“锋矢大阵!目标正北——鞑酋本阵!杀!!”
“吼——!!!”
六千三百余骑的咆哮汇成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声浪!
没有犹豫,没有转向,甚至没有去看两侧包抄而来的蒙古轻骑和正面压上的汉军!
这支疲惫却意志如钢的骑兵精锐,在绝境中选择了最刚烈、最荣耀的打法——以攻对攻,以骑破骑,直取敌军最强悍的核心!
“驾!”
“杀!!!”
各级军官的怒吼与士卒的呐喊声中,整个腾骧左卫的阵列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并瞬间将力量拧成一股!
前队重骑开始加速,中军主力如同洪流般跟进,两翼轻骑自然伸展护住侧翼,整个大军在极短时间内就完成了一个庞大而锋锐的锋矢冲锋阵型!
马蹄声沉重无比,六千多匹战马同时开始冲锋提速,卷起的烟尘直冲半空,气势惊人!
他们冲锋的方向,正对着屯泰亲率的四千满洲八旗铁骑!
那支刚刚开始缓步压上、如同移动钢铁城墙的清军最精锐部队!
双方都在加速!一方是决死一搏、气势如虹的锋矢,另一方是养精蓄锐、厚重如山的铁壁!
距离在疯狂缩短!
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
清军两翼的汉军和蒙古骑兵显然没料到被围的明军竟敢不守反攻,而且直扑主帅本阵,他们的合围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混乱。
而正面的满洲八旗兵,则在军官的厉声呵斥下,迅速调整,同样开始加速,准备以更狂暴的冲锋迎击明军的决死冲击!
他们要让这些不知死活的明狗,在真正的八旗铁骑面前撞得粉身碎骨!
两百步!已进入弓箭有效射程!
“举弓——”
“架枪——”
双方阵中几乎同时响起凄厉的指令!
下一刻,一片乌云般的箭矢从清军八旗阵中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向着迎面冲来的明军锋矢覆盖下去!
几乎同时,腾骧左卫前队的弓箭手和那些手持三眼铳的骑手,也在马背上完成了最后的瞄准,铳口箭镞,同样指向了前方那一片翻飞的盔缨和冰冷的面甲!
一百步!
箭雨即将落下,火铳即将轰鸣!骑兵对冲前最后的远程杀伤瞬间!
而更后方,双方最前排重骑兵手中的长矛、马槊已经放平,冰冷的锋刃在昏暗中连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骑士们俯低身体,夹紧马腹,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人身影,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或无声的呐喊。
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充满了钢铁的寒意、汗水的咸腥和即将爆发的血腥!
五十步!
三十步!
双方骑兵的面容、甲胄纹路都已清晰可见!
速度都已提至巅峰,冲锋的动能积蓄到了毁灭的临界点!
下一刻——
便是两支骑兵,在这绝命沙场,最原始、最惨烈的——正面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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