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城新生万里疆域,历经数月休养,已然彻底褪去战火疮痍,显露出一派前所未有的灵秀气象。
古树苏醒时塑造的山川河流稳固成型,灵脉如龙匍匐,喷薄出浓郁到化为淡淡灵雾的天地精气。
奇花异草竞相生长,珍禽灵兽悠然其间,处处生机勃发,道韵隐隐,俨然一片真正的修行圣地、世外仙境。
楚云闭关所在的洞府,位于生命神殿之侧,一株古树气根自然形成的静谧灵穴之中。
数月来,他身如磐石,心似古井,周身被一层不断流转、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混沌雾气所笼罩。
在他身后,虚空中隐约浮现出近八百团颜色、形态、气息各异的光晕虚影,有的如烈焰升腾,有的似寒冰凝结,有的厚重如山,有的迅捷如风……那正是他已初步领悟的近八百种大道规则,在外显化出的微缩异象。
他的气息,比之数月前炼化魔尊时,更加深沉内敛,却又磅礴如海,已然稳稳站在了返虚境所能达到的理论极致,进无可进。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引动周天灵气、隐约与天地共鸣的宗师气度。
然而,修行之道,越是高深,瓶颈便越是坚固如神金天堑。
此刻,楚云缓缓睁开双眸,眼底深处混沌星云流转,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凝重与无奈。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离体竟化作一缕灰蒙蒙的旋风,将洞府地面刮出浅浅痕迹。
“三千大道,需尽数涉猎,打下烙印,方能以自身之道性为根,编织法则为线,初步构筑出独属于我的‘道域’……此乃叩开问道境大门的唯一钥匙。”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洞府中回荡。
近八百种大道初步领悟,这传出去足以吓死一片所谓的天骄。但面对“三千”这个浩如烟海的数字,剩余的两千二百余种大道,每一种都如同隐藏在迷雾深处的星辰,需要耗费无尽心力去感应、解析、理解。
即便他拥有混沌道瞳这等逆天神物,可以加速推演解析过程,但这依然是一个以“百年”、“千年”为单位的恐怖工程。他等不起,灵族等不起,这葬天界的局势,更等不起。
那道横亘在返虚与问道之间的薄膜,看似吹弹可破,实则蕴含天地至理,没有取巧的可能。他数次调动全部神魂与灵力,引动近八百大道之光冲击,却都如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沉思片刻,他起身,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走出了闭关数月的洞府。
外界阳光和煦,仙灵之气与生命精气混合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他没有耽搁,径直来到了那株已被称为灵族至高象征的“生命古树”——如今灵族上下皆尊称为 “树老” ——的巍峨树干之下。
古树历经数月修养,通体仙光已不再如最初苏醒时那般外放夺目,而是尽数内敛,融入每一片树叶、每一道纹理之中。其气息愈发深沉浩瀚,仿佛与整片新生疆域、乃至更广阔的天地融为一体,呼吸之间,带动着灵潮涨落。树身流转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散发出一种令人心静神安的永恒韵味。
“树老。” 楚云在树下站定,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沙沙沙——”
巨大的树冠无风自动,亿万叶片相互摩擦,发出如同天籁般和谐又蕴含着深邃道韵的声响。一道温和、慈祥、却又浩瀚无边的宏大意志,如同月光洒落,轻轻降临在楚云身上。
“孩子,你来了。” 树老的声音直接在楚云心间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眉宇间道韵流转已近圆满,气息沉凝如山岳……可是被那最后一步的‘天门’所阻,心有困惑?”
楚云坦然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敬意与无奈:“晚辈愚钝,让树老见笑了。三千大道,浩瀚如星河,晚辈虽竭尽全力,至今也只得其皮毛近八百。以此为基础冲击问道境,终是根基不足,难撼天门。若要按部就班领悟剩余大道,恐耗时太久……晚辈,心有不安。”
他说的不安,既是对自身道途的紧迫,更是对外界魔族与寂灭之主阴影的担忧。
树老的意志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悠长的岁月长河中搜寻着遥远的记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凝滞,只有古树叶片的沙沙声如同历史的回响。
良久,那宏大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越万古的沧桑感:
“问道之境,乃修士褪去凡俗窠臼,真正以自身之道印证天地法则的起始。根基越是雄厚扎实,对未来道途的滋养便越是深远无尽。你身负混沌,志存高远,欲以三千大道为基,此志气魄,亘古罕见,朕心甚慰。”
话语微微一顿,转为更为郑重的语气:
“然,你也言中要害。三千大道,即便以混沌之便利,欲求全功,亦非朝夕可成,需水滴石穿之水磨工夫。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尤其对你这等身负大因果、大气运之人。朕,确有一法,或许能为你另辟蹊径,大大缩短此过程。”
楚云精神陡然一振,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躬身道:“还请树老明示!晚辈愿闻其详!”
树老的声音仿佛将楚云带回了那个天地崩裂、神魔泣血的古老时代:
“我灵族传承,可追溯至开天辟地之初,与这葬天界同龄。在无尽岁月之前,曾爆发过一场席卷诸天万族、几乎打碎世界本源的旷世浩劫——上古终末之战。我族先辈与彼时的魔族主力,于一片被称为‘归墟古原’的界域交汇处,展开了最终的决战。”
“那一战,天地泣血,规则崩碎,至尊陨落如雨,甚至传闻有触摸仙道门槛的无上存在黯然消逝。最终,战场核心被打成一片永恒的法则混乱之地,空间结构至今未曾完全愈合,被称为——‘终末古战场’。”
楚云屏息凝神,知道关键来了。
“在那片古战场的最深处,” 树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残留着太多不甘湮灭的强者意志碎片。有我族先贤战死时,对生命、对自然、对大道最后的不舍与感悟烙印;也有强大魔物消亡时,溢散的混乱、毁灭、杀戮等邪恶法则印记;更有双方力量对撞、湮灭时,将最为本源的三千大道规则,震碎、剥离出来,形成的无数破碎‘道痕’!”
“那里,没有完整的传承,没有系统的功法,有的只是最原始、最混乱、最狂暴也最真实的……三千大道原始烙印的坟场!各种大道规则以最本质的形态交织、碰撞、湮灭、残留,形成了一个光怪陆离、危险至极的‘意识与法则的混沌空间’。”
楚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心头。
树老继续道:“朕,如今初步稳固仙基,可调动部分本源仙力。若你愿意,朕可施展秘法,将你的神识本源暂时剥离,投射进入那片古战场的‘意识残留层’。”
“在那里,” 树老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与警告,“你将直接‘浸泡’在最浓郁、最混乱的三千大道原始气息之中!无需你慢慢推演感应,无数破碎的道痕会主动冲击你的意识!凭借你独一无二的混沌道体与那双可洞察、解析万法的‘衍道瞳’,你或能像海绵吸水,又像最精密的筛子,从那无边混乱中,捕捉、分辨、吸收那些对你有益的大道真意碎片,从而以远超常人数十倍、百倍的速度,补全你对三千大道的初步领悟!”
楚云眼中光芒大盛,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捷径”!然而,树老接下来的话,瞬间将危险性提到了极致。
“但是,孩子,你需明白!” 树老的语气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凛冽,“那片空间,是意识的坟场,也是灵魂的绞肉机!”
“首先,是大道冲击。三千大道原始烙印混乱交织,其信息洪流之庞大、冲突之剧烈,远超你想象。稍有不慎,你的神识便会被同化、冲散,迷失在无尽道痕之中,成为那片坟场新的‘残响’。”
“其次,是魔念侵蚀。无数上古魔物残存的怨毒、杀戮、混乱意志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如同最狡猾的毒蛇,隐藏在大道碎片之中,随时可能侵入你的意识,引动心魔,污染道心,甚至将你同化为只知毁灭的魔念载体!”
“最后,是时空错乱。那片古战场时空结构不稳定,你的神识投射其中,可能会遭遇不可预知的时空乱流,若无法固守本我,可能永远找不到回归的‘坐标’,意识漂泊于永恒的混乱之中。”
树老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楚云灵魂深处:“此法,九死一生!即便有朕的仙力护持接引,主要的风险仍需你自身承担。一旦意识沉沦或湮灭,外界肉身亦将随之枯萎。你……可敢以此残躯神识,去搏那一线通天之机?”
直面上古残留、混乱狂暴的三千大道原始烙印!在意识层面进行最凶险的“道痕捕猎”!
这已不仅仅是冒险,而是在无尽的刀锋上跳一场决定生死的舞蹈!
楚云闭上了眼睛。洞府外的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新生草木的清香。他脑海中闪过小白昏迷的脸庞,闪过木槿大祭司等人化光而去的悲壮,闪过城外魔族狰狞的魔影,闪过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与执着,更闪过对无上大道那深入骨髓的渴望……
片刻之后,他霍然睁眼!
眸中再无丝毫犹豫、畏惧与彷徨,只有一种历经沉淀后、纯粹而炽烈的坚定光芒,如同混沌初开时劈开黑暗的第一道雷霆!
他向前一步,对着巍峨的生命古树,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清越而铿锵,如同金铁交鸣,回荡在古树之下:
“道途多艰,如逆水行舟!晚辈楚云,蒙树老厚爱,得窥此径,岂有畏缩之理?”
“纵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尽深渊,是法则坟场……此心向道,百死不悔!”
“请树老……施法!”
“好!好一个‘此心向道,百死不悔’!” 树老的意志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欣慰,“凝神守一,抱元归真,放开识海屏障,莫要抗拒朕的接引仙光!”
话音落下,生命古树树冠中央,一点璀璨到无法形容、蕴含着至高生命与空间法则波动的翠绿色仙光倏然亮起!
那仙光迅速拉伸、凝实,化作一道晶莹剔透、仿佛由实质仙玉构成的光柱,自九天垂落,将树下楚云的肉身彻底笼罩!
楚云立刻依言盘膝坐下,五心朝天。《混沌道经》自然运转,识海之中,混沌魂剑轻鸣,巍峨的道树舒展枝叶,散发出稳固本源的气息。他彻底放松了对识海的外层防护,将全部心神沉浸于最深处的一点灵明之中。
下一刻——
“嗡!”
难以言喻的奇异感受传来!楚云只觉自己的“意识”或者说是“神魂本源”,仿佛被一股温暖而浩瀚的力量轻柔地包裹、托起,然后猛地一拽!
刹那间的天旋地转,时空错位之感!
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地飞速后退、扭曲、拉长!闭关的洞府、巍峨的古树、祥和的翡翠城、新生的大地……一切熟悉的景象都在瞬间远离、模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无数破碎光影、扭曲色块、断续嘶吼与混乱低语构成的、无边无际的诡异通道!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没有重量的光,在这通道中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飞驰,四周是飞速掠过的、仿佛万古岁月凝固的剪影:有顶天立地的灵族巨人在咆哮崩解,有狰狞无比的太古魔物在魔焰中湮灭,有璀璨的法则锁链寸寸断裂,有星辰陨落、大陆沉浮的末日景象……
混乱、嘈杂、冰冷、死寂、狂暴……各种截然相反的感受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那一点坚守的灵明。
他知道,自己正在树老仙力的庇护与接引下,穿越了无尽的时空阻隔,投向那片沉睡了不知多少纪元、埋葬了无数神魔与大道痕迹的——
终末古战场意识空间!
一场以意识为舟、以道心为桨、横渡混乱道痕之海的凶险悟道之旅,已然启程!前方等待他的,是飞速成长的机遇,亦可能是……永恒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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