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死寂,唯有剑心雨如泣如诉,洗刷着焦黑的大地。
伪剑灵那不甘的嘶吼犹在耳畔,其庞大的黑躯却已在剑雨中寸寸消解,化作最纯粹的怨气,复又归于地脉。
它直到最后一刻才领悟,真正的剑道,并非无情的杀伐铸就,而是以血与火,承载不灭之志。
萧云归静立于雨中,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寒意,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润。
他缓缓抬起左臂,曾经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然尽数愈合,肌肤光洁如新,甚至比从前更加坚韧。
掌心那道“逆时剑痕”不再是狰狞的伤疤,而像是一道烙印,微微发烫,与他体内心火遥相呼应。
他没有沉浸在力量暴涨的狂喜之中。
识海内,那片由未来之身记忆所化的风暴虽已平息,但浩瀚的记忆洪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他的神魂融合。
无数陌生的画面、艰深的剑理、以及那条孤寂而血腥的未来之路,如潮水般涌入。
这不是简单的灌输,而是将两段人生强行揉捏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承受着撕裂般的痛苦与新生。
然而,比识海的剧痛更让他心悸的,是背上那逐渐冰冷的温度。
他小心翼翼地转身,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
苏青竹的身子软软地滑落,被他稳稳地接入怀中。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已然发紫,那曾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碎的雨珠,像是哭过了一般。
“青竹……”萧云归低唤,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将一缕心火探入她体内,却只感觉到一片死寂的冰寒。
她的血脉几乎被冻结,那曾用以维系他性命的青竹心火,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星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为了给他续命,她竟将自己的本源燃烧到了近乎枯竭的地步!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南疆的竹海……”
她昏迷前的低语,此刻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剑,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从未想过,这句看似寻常的承诺,竟会成为她搏命的执念。
一股灼热的暖流自萧云归掌心涌出,那是他新生的心火,融合了青竹之火的坚韧与自身烈火的霸道,呈现出青白二色。
火焰如水,温柔地包裹住苏青竹,小心翼翼地渡入她体内,试图唤醒那沉寂的生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如同炼狱般的战场。
青烬童半跪在地,口中鲜血狂涌,手中那柄早已断裂的残剑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身后,幸存的十余名弟子个个带伤,眼神却依旧坚毅,只是在看到那三处空无一人、只余飞灰的位置时,会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悲痛。
他们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了最致命的第一波剑煞。
更远处,那座承载了《斩我经》的残碑已然崩塌,化作一地碎石。
时痕客的身体就倒在碑石之旁,胸口那个巨大的窟窿触目惊心。
他的双眼依旧圆睁,仿佛还在嘶吼着那个关于“因”与“果”的真相。
他的血,不仅唤醒了“斩执我·断因”的经文,更像是为萧云归的重生,献上了最后的祭礼。
血影师尊最后那道剑意,那如山父爱般的轻抚,以及碑文上最后的三个字——“归—剑—者—”。
这一切的一切,在融合了未来记忆的此刻,都有了截然不同的解读。
归剑者……归剑者……
萧云归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从那纷乱的记忆碎片中,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信息。
师尊所传的,从来就不是一套单纯的剑法,而是一份沉重无比的“归剑”之责!
这世间散落的并非凡铁,而是上古仙神陨落后意志所化的“道之碎片”,每一柄残剑,都代表着一条残缺的道。
而所谓归剑者,便是要以身承载万道,将这崩坏的天地秩序,重新“归位”!
未来之我,之所以走上那条铁血无情之路,正是因为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去“归剑”——斩尽一切因果,杀尽所有执念,包括那个名为“玉衡”的阻碍者。
可他错了。
时痕客说得对,那不是终点,只是一条歧路。
真正的“斩我”,不是斩断情感,而是斩断“我执”。
不是抹杀过去,而是承载着过去,走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噗——”
怀中的苏青竹忽然喷出一口带着冰屑的黑血,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更加若有若无。
萧云归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消化脑海中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苏青竹的时间不多了。
此地的地脉怨气虽被剑心雨洗刷,但她本源受损太重,寻常的灵药根本无用,必须找到一处生机至阳之地,以天地灵机为她重塑心火根基。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青竹横抱起来,让她柔软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少女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心口沉甸甸的。
他看向青烬童等人,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带上牺牲的弟兄,我们走。”
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迷惘,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让青烬童等人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便要听从号令。
“是,师兄!”青烬童挣扎着起身,带着众人收敛同门的骨灰。
萧云归抱着苏青竹,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他脚掌落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柄由无数残剑碎片在空中凝聚的无锋之剑,忽然“嗡”的一声轻鸣,悬浮于他身前。
紧接着,散落在战场各处的残剑碎片,无论大小,都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开始微微震颤。
剑心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片上,奏出一种古老而苍凉的乐章。
萧云归没有停下脚步,他抱着怀中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向前踏出了第二步。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四野!
离他最近的一柄断剑,竟自动从泥土中飞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下一步将要踏足的地方,稳稳地铺成了一级台阶。
他踏上了那柄断剑,继续前行。
“铮!铮!铮!”
随着他一步步向前,越来越多散落在焦土之上的残剑、断刃、铁片,都开始响应着那无声的召唤。
它们挣脱了泥土的束缚,划破雨幕,带着千百年来的不甘与悲鸣,前赴后继地飞向萧云归的脚下。
一柄接着一柄,一把连着一把,在他面前的虚空中,自动铺就出一条由万千残剑构成的道路,笔直地伸向未知的远方。
那条路,仿佛通往九天之上,又似要踏入九幽之下。
萧云归面色沉静,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抱着苏青竹,一步一步,踏着这条由万剑铺就的君王之路,迎着那漫天垂落的剑心雨,缓缓向前走去。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剑路便向前延伸一分,而他身后的残剑则会悄然散去,重新归于沉寂。
这条路,是他身为“归剑者”的宿命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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