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岭的风比北境更狠,刀割般抽在脸上,萧云归却觉不出疼。
他的掌心抵着那冰凉的剑身,指腹擦过岩尘,露出两个斑驳的古字——守北。
识海轰地炸开。
七岁的未来之身突然冲至识海最深处,将一段记忆狠狠砸进他脑海:百年前的雪比现在更凶,北境守军三千人列阵断剑下,妖庭十万妖骑踏碎冰原。
最后那名银甲将军将佩剑刺入断剑残体,血顺着剑纹爬满整座山岭,他说“守北”,说“若我死了,这剑便替我守着”。
“原来...”萧云归喉间发紧,指尖轻轻抚过“守北”二字,“这剑不是武器,是墓碑。”
“萧大哥!”小石头突然揪住他的袖口,金瞳里泛着水光,“这里有好多空线,细细的,像蜘蛛丝似的,一头缠在你手腕,一头...一头扎进地底下那口井里!”
井?
萧云归瞳孔微缩。
他想起被流放时路过的轮回井传说,传说北境地脉下藏着连通生死的古井,能照见前世今生。
苏青竹的骨簪突然发烫,她握紧那截泛着青光的骨器,望着断剑断裂处说:“它在等你进去,也在等你出来。”少女的声音轻得像雪,但萧云归听得清楚——这柄断剑,或者说剑中那缕不死的剑灵,在等他完成某种循环。
风突然转了方向。
萧云归后背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曾在青霄山学过听风术,此刻风中裹着铁器摩擦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来了。”他低喝一声,将苏青竹往断剑后一推,“青竹,控住妖力,等我引动剑意你再出手。
小石头,闭眼看线!“
“是!”小石头立刻闭紧眼,金瞳在眼皮底下急促转动,“好多线!
执法队的刀客、毒斧寨的疤脸,还有...黑旗卫!
他们在崖顶!“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
成百支淬毒的羽箭裹着黑风扑来,像一群择人而噬的乌鸦。
萧云归反手抽出腰间那柄断剑——自青霄山被逐时,他只抢出半柄本命剑,此刻握在手里,竟与脚下断剑产生共鸣。
“嗡——”
地脉震颤。
断剑残体里沉睡的剑意被唤醒,化作九道青色碑影浮现在空中。
萧云归心剑骤起,掌心拍在断剑上,那九碑突然扩大,形成半透明的剑域屏障,将箭雨尽数弹开。
“好机会!”苏青竹咬碎舌尖,妖力顺着骨簪疯涌。
骨簪在她掌心扭曲变形,竟化作一柄青竹刃,刃身缠着淡青色妖纹。
她足尖点地跃上断剑,青竹刃横扫——三柄精铁盾在她刃下如纸般碎裂,三个持盾刀客被掀飞撞在岩石上,血花溅得雪面一片猩红。
“左翼三人!线...线断了!”小石头突然尖叫。
萧云归瞳孔一缩。
他曾在青霄山见过执法长老的亲卫,那三人腰间都系着玄铁虎纹带——正是当年围剿师尊时,冲在最前面的刽子手。
“该还的,总要还。”他低笑一声,断剑在掌心嗡鸣。
心剑引动剑域,他的身影在虚空中踏出残影步,下一瞬已出现在三人面前。
断剑刺出的瞬间,他忽然明白:剑断与否从来不是关键,持剑的人,才是剑锋。
“噗。”
三柄虎纹带同时断裂。
三人捂着心口倒下,眼中还残留着不敢置信的惊恐。
“好个萧云归!”
一道暴喝自崖顶传来。
黑旗卫首领立在最高处,手中铁胎弓拉满如月,箭头泛着幽蓝光芒——那是喂了北境冰蚕毒的淬毒箭,见血封喉。
萧云归猛地转头。
他看见那支箭离弦的瞬间,看见苏青竹正背对着危险,看见小石头的金瞳里,那根连接苏青竹的命运之线正在疯狂震颤...
箭在半空。箭在半空划出幽蓝弧光,离苏青竹后心不过三寸。
萧云归的瞳孔骤缩成针尖,喉间泛起腥甜——他能看清箭簇上凝结的冰蚕毒,能听见苏青竹因妖力翻涌而急促的呼吸,能感觉到小石头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在发抖。
识海里未来之身的虚影突然剧烈震颤,竟在他意识深处炸出一句嘶吼:“救她!”
“青竹!”他拼尽全力暴喝,断剑在掌心割出血痕。
可苏青竹正挥刃斩向最后一名毒斧寨喽啰,腰肢因发力而绷紧,根本来不及回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刀光自斜刺里劈来。
那刀快得像北境雪夜的闪电,先听见金铁交鸣的清响,再看见陆无咎的身影——他不知何时立在崖边老松后,玄色执法袍被风卷起,手中横刀还沾着未拭的血,刀身却亮得能照见人影。
箭簇被刀背精准挑偏,擦着苏青竹耳尖钉进断剑残体,震得整座山岭簌簌落雪。
“副使!”黑旗卫首领的怒吼混着风雪灌进众人耳中,“你可知他杀了执法队亲卫?”
陆无咎的手指在刀镡上扣出青白指节。
他望着倒在雪地里的三个玄铁虎纹带,喉结动了动——那三人是他亲自带大的新兵,去年还围在他帐前讨酒喝。
可此刻再看萧云归染血的断剑,他又想起三日前夜探荒庙时,看见的那具被钉在梁上的老剑修尸体——青霄剑派的传功长老,心口插着本该由宗门供奉的镇派玉牌。
“那一剑......是自卫。”他的声音比北风更哑,说完便转身隐入雪幕。
玄色衣摆扫过雪地的瞬间,萧云归看见他腰间挂着半块青霄令,缺口与自己怀中师尊临终塞给他的半块严丝合缝。
黑旗卫首领瞪着陆无咎消失的方向,握弓的手青筋暴起。
毒斧寨的疤脸头目偷瞄一眼满地尸体,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大人,那断剑岭的剑意......”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听见了地底下传来的轰鸣——断剑残体正随着萧云归的呼吸起伏,像头苏醒的巨兽。
“撤!”首领咬碎钢牙,踹了疤脸一脚,“回营再议!”
雪粒打在萧云归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苏青竹扑过来抓住他手腕,妖力顺着骨簪涌进他体内,替他压下翻涌的气血:“萧大哥,你在抖。”
“我怕。”他低头看她发间沾的雪,突然笑了,“怕来不及救你。”
小石头扯了扯他另一只手,金瞳里的“空线”正在消散:“他们都走了,线......线也断干净啦!”
萧云归这才注意到断剑残体上的箭簇。
他走过去拔箭,指尖触到剑身时,怀里的残玉突然发烫——那是师尊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刻着“守心”二字。
残玉与断剑相触的刹那,“咔嚓”一声脆响,断剑从中间裂开,露出内里藏着的半卷羊皮经。
经文无字,只一道剑痕,像用剑意直接刻进纸里。
萧云归刚将经卷摊开,识海便掀起惊涛——未来之身的虚影竟从深处浮起,与他的面容逐渐重合。
那道虚影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沧桑:“此篇非读,乃斩——斩去‘我必活’之执,方可触命之根。”
“斩命我?”萧云归喃喃重复,手指抚过剑痕。
他想起被逐出师门时,执法长老说“你若不死,青霄必亡”;想起流放路上,毒杀他的刺客说“留你活口,妖庭高兴”;想起刚才那支箭,明明能取他性命,却偏要冲着苏青竹去......原来最牢的执念,从来不是“我要活”,而是“我必须活”。
他闭目盘膝坐下,心剑引动剑意,直斩识海最深处。
雪落在他肩头,苏青竹想替他拂去,却被一道无形剑气挡开——那是他的剑域,此刻正化作万千细剑,绞着他的魂魄。
“若我必死,何惧一斩?”
断剑残体轰然炸裂!
青色剑意直冲九霄,将阴云撕出个窟窿。
萧云归持着半块断剑残片站起,发梢沾血,眼神却比雪更亮。
苏青竹望着他映在雪地上的影子,突然想起初见时,他蹲在黑市角落替她包扎伤口,那时的影子是蜷缩的;此刻的影子却像柄剑,直刺苍穹。
“你不是断剑。”她轻声说,“你是新锋。”
小石头揉了揉眼睛:“萧大哥的线......不再缠在过去的井里了,它们发着光,一直通向地底下那口轮回井。”
远处突然传来清越鸟鸣。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万妖谷方向有一道青光冲破瘴气,像在回应这道剑意。
萧云归摸了摸怀里的残玉,又看了看掌心的断剑——师尊的守心,断剑的守北,此刻都化作他体内翻涌的剑意。
识海里,未来之身终于闭上了眼。
那道虚影消失前,最后说了句:“这一斩,我没走过。”
风雪渐大,断剑岭的雪地上只余三行脚印。
萧云归走在最前,断剑残片在他掌心发烫;苏青竹握着骨簪,妖纹泛着幽光;小石头蹦跳着,金瞳里映着远处万妖谷的瘴气——那里,九星连珠的异象正越发明亮。
“萧大哥,我们要去哪呀?”小石头仰起脸。
“去该去的地方。”萧云归望着北方,嘴角勾起极淡的笑,“万妖谷的门,该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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