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西厢房内的油灯还亮着。炉膛里纸灰未冷,一角残片上“疑者已动”四字焦黑分明。欧阳雪坐在案前,手中银针轻轻一转,挑起灯芯,火光跳了一下。
她知道,外面有人在看。
不是巡夜的守卫,也不是例行查房的执事。那人藏得极深,连脚步都压在风声里,可呼吸节奏不对——太浅,太紧,是刻意屏息的人才有的模样。
她没动,只是将那张写过字的纸彻底揉成团,扔进炉中。火焰吞没墨迹的瞬间,她抬眼望向窗棂,仿佛能穿透黑暗,看见墙外那双紧盯的眼睛。
次日清晨,家主刚起身,便听婢女禀报,欧阳姑娘昨夜焚毁文书,似有隐情。他眉头一皱,还未细问,欧阳雪已亲自登门。
她穿了一袭素白长裙,发间无饰,只用一根木簪绾住青丝。进门时低眉顺眼,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叶:“昨夜整理旧稿,有些私记不便留存,便烧了。若惹出误会,是我的疏忽。”
家主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不必解释。”
她抬眸,眼中微光一闪而逝。
“谷中有人窥你。”他语气冷了下来,“我已下令,凡擅自监视客卿者,以叛门论处。”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弟子匆匆离去,脸色发白。
这道禁令如石落深潭。起初几人暗自庆幸未曾参与盯梢,可不过半日,消息传开,竟激起更多不满。年轻弟子议论纷纷,说家主被女子迷了心窍,连祖规都可不顾;年长者则忧心忡忡,怕此举寒了人心,动摇根基。
唐砚站在药庐外,听着四周嘈杂,手中攥着那枚从老陈屋中搜出的铜牌。他本想再查证一番,可昨夜刑堂放人,老陈带着悔书悄然离谷,连面都没见上。
他抬头望向西厢方向,阳光正斜照在那扇紧闭的窗上。
当晚,欧阳雪独自前往药库。守卫认得她,点头放行。她在登记簿前坐下,一页页翻看近半月的药材出入记录。笔尖蘸墨,在末页添了一行小字:“丙戌日酉时,三长老之侄取走乌头粉半钱,用途未记。”
写完,她合上簿子,轻轻放在案角最显眼的位置。
第二日午时,唐砚路过药库,瞥见登记簿敞开着。他停下脚步,翻到那一页,眉头渐渐锁紧。乌头粉属剧毒药材,按例需三人签字、双锁共管,取用后必须详注去向。可这笔记录之后,再无任何用药记载。
他当即寻人查问,却被三长老堵在廊下。
“你一个外门弟子,凭什么查我亲侄?”老人声音不高,却带着怒意,“那点粉末是用来试炼解毒方的,还没来得及补录!”
“既如此,为何不早说?”唐砚不肯退让,“药库重地,岂容随意取用?”
“乳臭未干的东西!”三长老拂袖而去,“等家主知道了,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此事迅速传遍内谷。有人信唐砚所言,认为长老徇私;也有人斥他不懂尊卑,妄图借题发挥。但更多年轻弟子开始怀疑:既然能瞒下乌头粉,是否也能瞒下别的?
质疑声悄然汇聚。
第三日,三名资深长老联袂来到议事厅,呈上文书,请重启对欧阳雪的审查。理由是祖训明载:“外客不得掌药库钥匙,不得参预门中要务。”如今她不仅自由出入药库,更屡次干预诊疗决策,已越界。
家主坐在主位,听完后只说一句:“她治得好我的病,就够了。”
“可她来历不明!”大长老忍不住提高声音,“血魔教信物现于谷中,老陈虽认罪,但谁又能保证不是替死鬼?若她真是奸细,趁机下毒,唐门百年基业岂不毁于一旦?”
家主冷笑:“你们口口声声说她可疑,可拿得出证据吗?老陈的供词清清楚楚,铜牌是他私藏。你们要查,就该查他为何贪图邪教之物!”
“可……”
“够了。”家主一掌拍在桌上,“从今日起,凡再提审查欧阳姑娘者,一律停职闭门思过。若有煽动门人者,逐出师门。”
众长老面面相觑,最终只得退下。
消息传出,反对之声非但未平,反而愈演愈烈。当晚,几名年轻弟子聚在练武场偏角,低声商议。
“家主被迷了心智,再这样下去,唐门迟早出事。”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不如成立‘清源会’,暗中收集证据,一旦确凿,便联合长老上报宗祠。”
另一人摇头:“可若家主执意护她,宗祠也未必受理。”
“那就只能逼他清醒。”说话的是唐砚,他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沉静,“只要她有一丝破绽,我们就不能放过。”
与此同时,另有一批弟子自发组成护卫队,日夜轮守在家主院外。他们相信欧阳雪救了家主,不容任何人污蔑。
两股势力在练武场相遇,言语冲突,几乎动手。幸得执事及时赶到,才未酿成流血。
第四日晨,西厢依旧闭门。
一连三日不见欧阳雪露面,众人猜测她已畏惧避世。支持者士气低落,反对派则加紧串联,准备发起新一轮请愿。
辰时刚过,祠堂前钟声突响。
众人闻声赶去,只见欧阳雪手持一盏油灯,立于列祖灵位之前。她跪地叩首,声音清晰传遍全场:“我虽非唐门人,却日夜祈愿家主安康、门派昌隆。若有不信,可随我去地窖验药——那三百帖安神汤,每一味皆经我手炮制,未曾掺杂邪物。”
人群骚动。
两名原本持反对意见的长老互视一眼,默默退至一旁。不少人动容,甚至有人低声附和:“她若真有害心,何必当众自证?”
唐砚挤进人群,直视她双眼:“那你为何要陷害老陈?”
全场骤然安静。
欧阳雪缓缓起身,油灯映着她的脸,光影分明。她看着唐砚,一字一句道:“若我不救他,死的就是你。”
众人哗然。
“什么意思?”唐砚厉声追问。
她却不答,只将手中油灯交给身旁婢女,转身离去。衣袖拂过门槛时,指尖微微一颤。
回到西厢,她关上门,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与那夜放入药库账册中的那一枚一模一样。她轻轻摩挲表面纹路,然后将其投入炉中。
火焰升起,铜牌边缘开始发红。
窗外,风声渐紧。一道身影掠过院墙,落地无声。那人伏在屋檐下,手中握着一支短笛模样的东西,正欲靠近窗缝。
欧阳雪没有回头,只是将银针从发间抽出,轻轻插进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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