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里,狼藉一片。
空气里还飘着能量乱流撕扯过的焦糊味儿,地面裂着大口子,墙皮剥落,像个被砸烂的破屋子。唯一还算完整的,就是那张大床,还有床上……相拥的两个人。
云芷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小声的抽噎,肩膀还一抖一抖的。脸埋在斩荒胸口,眼泪鼻涕糊了他衣襟一片,湿哒哒、凉飕飕的。斩荒没动,就那么僵着身子抱着她,手臂圈得死紧,像铁箍一样。他下巴抵着她发顶,能感觉到她细软的发丝挠着皮肤,有点痒。更多是感觉到她身子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得吓人,慢慢有了点热气儿。
这感觉……很奇怪。斩荒皱紧眉头。他习惯了毁灭和占有,习惯了用暴戾和疼痛来确认存在。可这种……怀里抱着个温热的、软绵绵的、还会哭会发抖的活物,用他的体温去暖她,听着她细微的抽泣声慢慢平复……这种体验,陌生得让他心慌。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让他无措。
但他没撒手。不仅没撒手,圈着她的手臂,还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一点点。
怀里的人儿似乎感觉到了,抽噎声顿了顿,然后极小幅度地,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斩荒浑身肌肉瞬间绷得更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底那头一直被铁链锁着的凶兽,这会儿没龇牙,也没咆哮,反而有点……懵?好像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撞了一下,獠牙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还怕吗?”他嗓子还是哑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怕惊着她似的。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调调说话了?
云芷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头发蹭着他下巴。“好……好多了。”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闷闷的,“就是……就是心里还有点慌慌的……那个幻象,太真了……”
提到幻象,斩荒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周身刚刚平和一点的气息又隐隐躁动起来。墨渊……那杂碎!
“是墨渊。”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未散的杀意,“钻了空子,窥探心神,弄出来的把戏。”
“墨渊?”云芷抬起头,眼睛还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就是……就是你心里那个……心魔?”
“嗯。”斩荒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底那股暴戾莫名被压下去几分,“附骨之疽。以前只是偶尔低语,乱我心绪。如今我收回魔核,力量完整,它也跟着壮大了,竟能编织如此逼真的幻境。”
他顿了顿,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眉头拧紧:“这次是冲着我来的,连累你了。”这话说得有点硬邦邦,带着他惯有的别扭,但里面的歉意是真的。
云芷摇摇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料:“它好厉害……说的话,做的事,都……都像是你真的会干出来的……”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后怕和不确定。
斩荒心头一刺。是了,墨渊最毒的地方就在这儿。它用的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放大他内心最深处的阴影和恐惧。他确实疯过,狠过,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彻底失控,变成幻境里那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你……现在觉得,我会吗?”
云芷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此刻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想起幻境里那个冰冷陌生的斩荒,又看看眼前这个抱着她、动作僵硬却带着笨拙安抚的斩荒,心口那股慌慌的感觉,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我……”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轻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我不知道你以后会怎样……但我知道,刚才在幻境里,你不要我的那个你,是假的。现在这个……肯让我这么抱着,还会……还会问我怕不怕的你,是真的。”
斩荒瞳孔微缩,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扫过,泛起一丝陌生的涟漪。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却缓和了周身冷厉的弧度:“蠢。就不怕我现在也是装的?等你不防备了,再一口吞了你。”
这话带着他惯有的恶劣和试探。
云芷却没像以前那样吓得缩脖子,反而微微直起身子,虽然还在他怀里,却仰着小脸看他,眼睛亮亮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那你吞啊。反正……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要是真想那样,早就那样了,不用等到现在,还……还费劲吧啦地破什么幻境。”
斩荒:“……”
他被这话噎了一下,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还是说,他以前根本没真正了解过她这副柔弱外表下的韧劲儿?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云芷心里那点残留的恐惧,莫名又散了几分。她甚至鼓起勇气,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紧蹙的眉心那里,一道浅浅的、新添的伤痕。
指尖微凉柔软的触感传来,斩荒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挥开这突如其来的“冒犯”,但身体却违背本能地僵在原地,任由那微小的触碰停留。
“这里……疼不疼?”她小声问,带着点真实的担忧。刚才能量暴走,他脸上身上添了不少细碎伤口。
斩荒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别开脸,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无妨。”
寝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空间裂缝缓缓弥合时发出的细微嗡鸣。
过了一会儿,斩荒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墨渊这次虽被重创,但未根除。它藏于我识海最深处,与我的负面情绪同生共灭。只要我心神稍有波动,它便能卷土重来。下次……未必只是幻境。”
云芷的心提了起来:“那……怎么办?没办法彻底消灭它吗?”
“有。”斩荒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猩红的眼底翻涌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深入我的识海,找到它的核心本源,联手……将其彻底净化或封印。”
云芷倒抽一口凉气:“深入你的……识海?”那是一个修行者最核心、最脆弱、也最危险的地方!更何况是斩荒这种疯批魔尊的识海!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疯狂混乱的记忆和能量!外人闯入,九死一生!而斩荒要放任她的神识进入,同样风险极大,等于将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她面前!
“怕了?”斩荒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本座可以自己……”
“我去!”云芷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斩荒愣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云芷攥紧了小手,指甲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它……它这次能这样害我们,下次不知道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我不能……不能再看着你被它折磨,也不能……再经历一次那种……被它变出来的‘你’抛弃的滋味了。”她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去。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斩荒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寝殿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辨。有震惊,有审视,有一丝被冒犯领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冰层裂开般的震动。
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绝对的信任,意味着将彼此的性命,彻底交托到对方手中。
他这样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疯子,值得她这样吗?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推开她,而是……极其缓慢地,摊开了掌心,递到她面前。掌纹深刻,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还有未干的血迹。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
云芷看着那只手,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这只手曾沾染无数血腥,曾轻易决定他人生死,也曾……在她最无助时,以一种别扭的方式,给予过庇护。而现在,它向她敞开,邀请她进入他最黑暗、最混乱、也最真实的内在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然后,伸出自己微微颤抖的小手,轻轻地、坚定地,放在了他宽大的掌心上。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斩荒收拢手掌,将她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住。他的掌心很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闭上眼睛。”他低声命令,另一只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法印。
云芷依言闭眼。下一刻,她便感觉到一股强大却异常温和的神识力量,牵引着她的意识,脱离身体,朝着一个无边无际、黑暗与混乱交织的深渊,缓缓沉去。
双手紧握。
神魂交融。
他们一同,潜向了那片由斩荒千年痛苦、疯狂记忆与附骨心魔共同构筑的……黑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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