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多了那条链子，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又好像，全都不一样了。
白天还好，有光，能看见东西，琉璃也会进来陪她说说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琉璃在说，她听着。
可一到晚上，就全变了。
魔域的天黑得特别快，那种暗红色像泼墨一样，唰一下就沉了下去，变成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望舒殿里的明珠会自动亮起来，光线比白天暗很多，昏黄黄的，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窗外的世界就彻底隐没在黑暗里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听。
声音就变得特别清楚。
一开始，是风声，呜呜咽咽的，像有很多人在哭，时远时近。有时候猛地一下刮过窗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吓得人一哆嗦。
后来，就开始有别的动静了。
低沉的咆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闷闷的，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就在墙根底下。
尖锐的嘶鸣，像指甲刮过铁皮，一下一下，锲而不舍，听得人牙酸。
还有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很多脚在地上爬，很多翅膀在扑腾，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云芷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连头都蒙住。
没用。
那些声音像长了腿，直往她耳朵里钻。
她紧紧闭着眼，可眼前不是黑的，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想象。
想象窗户外面趴着一只巨大的、长满红眼睛的怪物，正透过窗缝盯着她。
想象床底下藏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正慢慢爬出来。
想象那个疯批魔尊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用那双血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越想越怕，身上一阵阵发冷，手脚冰凉。
脚踝上那条链子存在感特别强，冰冰凉的，贴着皮肤，时不时还会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暗紫色的光，像活物在呼吸。
它好像在吸收她身上那点可怜的热气，让她越来越冷。
也好像在提醒她：你跑不掉的，永远都跑不掉了。
她试着翻个身，动一下，链子就会发出极轻微的“叮铃”一声。
在死寂的夜里，这声音响得吓人。
她就不敢动了，僵着身子，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心跳声咚咚咚，响得像打雷，盖过了一切。
有时候，实在怕得不行了，她会小声叫琉璃的名字。
“琉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外间立刻会传来窸窣声，然后是琉璃带着睡意又强打精神的声音：“姑娘？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听到人声，云芷的心会稍微落回去一点。
“外面……是什么在叫？”她问，声音还是抖。
琉璃会沉默一下，然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没事的姑娘，就是些低等魔物，夜里出来活动活动。它们进不来的，这望舒殿有尊上设的结界，安全得很。”
安全？
云芷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那结界能挡住外面的魔物，能挡住里面的魔尊吗？
“姑娘别怕，”琉璃的声音又传来，轻轻的，“我就在外面守着呢。你睡不着的话，我……我给你唱个歌谣吧？我们花妖一族哄小娃娃睡觉的歌。”
然后，琉璃就会用她那还有点稚嫩的嗓音，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歌词听不懂，调子也简单，但软软的、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云芷听着，紧绷的神经会慢慢放松一点。
眼睛盯着床顶，数着上面雕刻的花纹，一遍，两遍。
有时候，听着听着，会迷糊过去一小会儿，但很快就会惊醒——因为外面的怪声又变了，或者做了一个更可怕的梦。
醒来又是一身冷汗。
她看向窗户，昏黄的光线下，窗户纸上映出外面摇曳的树影——如果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东西能叫树的话。它们被风刮得乱晃，影子投在窗上，像群魔乱舞。
角落里，衣柜的阴影特别浓，像一个蹲在那里的人。
梳妆台上的镜子反射着幽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她赶紧闭上眼，把自己缩得更紧。
被子蒙着头，呼吸都不顺畅了。可比起憋闷，她更怕看见那些晃动的影子，听见那些可怕的声音。
她想起在灵溪宗的时候，晚上虽然也静，但能听到虫鸣，能闻到草木的清香。偶尔有师兄师姐练剑晚归的谈笑声远远传来，听着就让人安心。
她的房间虽然小、虽然破，但那是她的地方，关上门就能把一切都挡在外面。
不像这里，哪里都不是她的，连这张床、这床被子，都带着一股陌生的、冰冷的味道。
她像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不，连客人都不如，客人还能随时走。
她呢？脚上这条链子，把她钉死在这里了。
后半夜是最难熬的时候。
琉璃大概也撑不住睡着了，外间传来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只剩下她一个人醒着，面对这漫漫长夜和无处不在的恐惧。
她会想起斩荒，想起他捏着她下巴时冰冷的指尖，想起他给她戴链子时低垂的眉眼，想起他血红的眼睛里那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怕他，恨他。
可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想：他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这魔宫的某个地方，被什么折磨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赶紧甩甩头。
疯了吗？可怜他？他需要谁可怜？他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的怪声会渐渐平息下去，风声也变得柔和。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会一点点褪去，变成那种熟悉的、沉闷的暗红色。
光线透过窗纸照进来，驱散一些阴影。
云芷才会精疲力尽地、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很浅，一点动静就会醒。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重复的、看不到头的、被恐惧和孤独包裹的一天。
脚上的链子沉甸甸的，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也提醒着她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可怕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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