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刻钟后,一座宏伟寺院出现在眼前。灵感寺始建于北魏,历经扩建,已是大兴城名刹。此时寺前广场车马盈门,人流如织,各式菊盆摆出精美图案,香气袭人。
进入寺内,更是别有洞天。庭院中菊花开得正盛,有的如金球叠抱,有的似玉丝垂落,有的红似火焰,有的白如霜雪。士女穿梭其间,吟诗作对,笑语盈盈。
高鉴帮赵畿处理完伤口后,二人漫步于菊丛之中。赵畿很快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兴致勃勃地品评各色菊花,高鉴却心事重重,目光不时扫向四周,警惕可能出现的报复。
“明远兄,快看这株‘金凤朝阳’!”赵畿指着一盆花瓣如金丝般垂落的菊花叫道,“据说全长安仅此一株,今日得见,真是不虚此行!”
高鉴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一株罕见的绿色菊花。那花形如绣球,色泽青翠欲滴,在满园金黄中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碧玉簪’,慧净法师花了十年才培育成功。”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鉴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眉眼灵动,气质不凡,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少女走近几步,微笑道:“据说此花夜间会泛荧光,犹如碧玉生辉,故得此名。”
高鉴拱手道:“多谢小娘子指点。”心中却暗生警惕,这少女突然搭话,不知是何用意。
少女却似看出他的疑虑,嫣然一笑:“郎君莫怪小女子唐突。只是见二位郎君气度不凡,尤其是这位...”她目光转向高鉴,“方才吟的诗句,很是特别。”
高鉴一愣:“诗句?在下并未...”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少女轻声吟诵,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这等气魄的诗句,秀宁从未听过,可是郎君所作?”
高鉴心中剧震。他方才看着满园菊花,想到这盛世繁华即将在战火中湮灭,不自觉念出了记忆中叶黄巢的《不第后赋菊》,没想到竟被人听了去!
这少女自称“秀宁”...莫非是李渊三女,后来的平阳昭公主李秀宁?
高鉴压下心中惊涛,勉强道:“一时感慨,信口胡诌,让小娘子见笑了。”
李秀宁却摇头:“郎君过谦了。这诗句气魄宏大,意境非凡,绝非寻常士子能作。尤其是『满城尽带黄金甲』一句,既有金菊满城之景,又暗合...”她忽然住口,意味深长地看着高鉴。
高鉴背后渗出冷汗。这李秀宁果然不凡,竟从诗句中听出了隐含的反意。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可是杀头的大罪!
赵畿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打圆场:“三娘子误会了,我这兄弟最爱胡诌些打油诗,当不得真...”
李秀宁轻笑一声,转移话题:“今日菊会,慧净法师特意开放了后园,有几株前朝留下的古菊,二位可愿同往观赏?”
高鉴与赵畿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疑虑。这李三娘子为何对他们如此热情?
似是看出他们的犹豫,李秀宁道:“方才路上,似乎看到四弟的车驾匆匆离去...”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高鉴一眼,“四弟性子急,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秀宁在此代他赔个不是。”
高鉴心中了然。李秀宁定然已经知道了冲突的事,此举或是替弟弟赔罪,或是另有目的。但无论如何,拒绝唐国公千金的邀请都不明智。
“三娘子言重了。既是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高鉴拱手道。
于是三人结伴向后园走去。李秀宁谈吐优雅,见识广博,对园中各种菊花如数家珍,很快化解了尴尬气氛。
后园更是别有一番天地。这里菊花品种更为珍稀,布置也更为精巧。假山流水间,各色菊花错落有致,宛如天然图画。
“这是‘玉壶冰’,花瓣如冰片般透明;那是‘醉贵妃’,花色如胭脂,据说前朝某位贵妃最爱此花...”李秀宁一一介绍,忽然停在一株形如飞凤的菊花前,“这‘丹凤朝阳’还有个典故。”
她转向高鉴,眼中带着挑战似的笑意:“据说前朝有位才子,见此花而作诗:『凤翥鸾翔形欲舞,金辉玉润色常新。不随众卉争春艳,独抱幽香待霜辰』。高郎君既善诗,何不也为此花赋诗一首?”
高鉴心中叫苦。他哪里会作什么诗,不过是仗着穿越者的记忆罢了。但此刻骑虎难下,只得搜肠刮肚地回想与菊花相关的诗句。
忽然,他灵机一动,微笑道:“在下不才,不敢在前人面前班门弄斧。不过见这菊花傲霜而立,倒想起几句:『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这是元稹的《菊花》,虽不及黄巢诗的气魄,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李秀宁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好句,好意境!高郎君果然大才!”
赵畿也惊讶地看着高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好友。
高鉴心中惭愧,忙道:“信口胡诌,让三娘子见笑了。”
李秀宁却正色道:“高郎君过谦了。这诗句清新脱俗,寓意深远,绝非寻常人能作。秀宁平日也爱诗文,可否请教郎君师从何人?”
高鉴含糊道:“家学渊源罢了,不敢称师。”
三人边走边聊,不觉已至园深处。李秀宁似乎对高鉴格外感兴趣,不时询问他对时局的看法。高鉴谨慎应对,既不过分显露,也不完全藏拙。
当谈到杨广东征高句丽时,高鉴叹道:“用兵之道,在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中原饥荒连连,盗匪蜂起,正是需要安定内政之时。若一味对外用兵,恐非百姓之福。”
李秀宁目光炯炯:“高郎君见识不凡。不知以为当今天下大势如何?”
高鉴心中警惕,这问题可不好回答。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圣人在位,四海升平,然则...”他故意停顿,观察李秀宁的反应。
“然则什么?”李秀宁追问道。
高鉴压低声音:“然则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盛极而衰,亦是常理。”
这话说得含蓄,却暗示了隋朝可能由盛转衰的意思。赵畿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连连使眼色。
李秀宁却眸光大亮:“高郎君果然非同寻常。不知可曾想过将来有何打算?”
高鉴心中一动。李秀宁这话似是招揽之意?历史上李渊一家确实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他谨慎回道:“在下乃国子监生员,自当勤学苦读,将来若能造福一方百姓,便心满意足了。”
李秀宁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这时,一个小沙弥匆匆走来,在李秀宁耳边低语几句。李秀宁神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向二人告辞:“家中有些事务,秀宁先行一步。今日与二位相谈甚欢,后会有期。”
说罢施了一礼,在侍女陪同下匆匆离去。
赵畿望着她的背影,啧啧称奇:“这李三娘子果真名不虚传,比起她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弟弟,简直是天壤之别。”
高鉴点头,心中却蒙上一层阴影。李秀宁匆忙离去,恐怕与早晨的冲突有关。李元吉定然已经回家告状,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眼看日头西沉,二人也决定返程。回城的路上,高鉴格外警惕,所幸一路平安。
远处巷子口,影子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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