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初冬的寒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此刻我有些萧索的心境。办公厅秘书一处的办公室,温暖如春,可我却感觉脚下仿佛踩着一块正在融化的浮冰。
关于周省长调任省人大的传闻,今天终于以一份红头文件的形式,尘埃落定。
文件就摆在我的办公桌上,白纸黑字,措辞严谨,充满了组织对老同志“多年贡献”的肯定与“新的工作岗位”的期许。但我指尖触摸着冰凉的纸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字里行间那股权力更迭的无情寒意。
“看完了?”对面办公桌的王处长捧着他的搪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雾气氤氲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致远啊,树挪死,人挪活,周老去人大,也是发挥余热嘛。”
我勉强笑了笑,没接话。王处长是办公厅里的老油条,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他的话,听一半就好。
“你小子,现在是关键时期。”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周老这一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空出来的位置,还有……他身边人的位置。有什么打算?”
我摇摇头,“组织上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服从。”
“滑头!”王处长笑骂一句,手指虚点了我一下,“跟我还来这套?我听说,赵瑞龙那边,可是活动得挺厉害。”
赵瑞龙。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这位老同学,如今在邻市干得风生水起,据说背后有刘省长的影子。周老这一退,他的前景更是被普遍看好。而我这个曾经的“周系”大秘,处境就变得微妙甚至尴尬起来。
“瑞龙有能力,是好事。”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处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而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办公室恢复了安静,只有文件翻页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但我心里却波澜起伏。王处长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
下班回到家,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妻子沈清薇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儿子小宇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摆弄玩具火车,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温馨的场景,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回来啦?”清薇回头,对我温柔一笑,“洗手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我点点头,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拥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她身上有油烟味,也有淡淡的皂角清香,这是家的味道,是让我感到踏实的气息。
“怎么了?”她敏感地察觉到我情绪不高,“单位有事?”
“周省长的调令下来了,”我低声说,“去人大,任副主任。”
清薇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语气轻柔:“早就料到的事,别想太多。不管领导怎么变,咱们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
她总是这样,不争不抢,像一株安静的水仙。她的话简单,却总能抚平我内心的毛躁。
吃饭的时候,我有些食不知味。小宇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我和清薇偶尔附和两句,气氛看似融洽,却各怀心事。
吃完饭,我主动去洗碗。水流哗哗,冲刷着碗碟上的油渍,也像是在冲刷我混乱的思绪。手机在客厅响了起来,清薇帮我拿了过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瑞龙”**。
我擦干手,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起电话。
“喂,瑞龙。”
“致远!哈哈,在干嘛呢?”电话那头,赵瑞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穿透力,“周老高升的消息,都知道了吧?”
“嗯,文件看到了。”
“哎呀,周老辛苦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啦!”赵瑞龙感慨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我说致远,你这下可是解放了啊!跟在领导身边固然好,但也束缚手脚。怎么样,有没有想法动一动?我们市里最近有个开发区主任的位置空出来,正缺你这样的干将!过来帮兄弟我,咱们老同学联手,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他语速很快,描绘着开发区的前景,许诺着优厚的条件,语气亲热得仿佛我们真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我握着电话,嘴角扯起一丝复杂的笑意。赵瑞龙的意图,我再清楚不过。招揽是假,试探是真,或许,还有几分炫耀的成分。他想看看我这个“失势”的大秘,是会惶惶不可终日,还是会识时务地投入他的阵营。
“瑞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描绘,声音平静,“我刚知道消息,脑子还有点乱。而且,这人事安排,终究还是要听组织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更热情的笑声:“理解理解!这么大的事,是得好好考虑。不急,兄弟我这边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等你消息啊!”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赵瑞龙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此刻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一个需要尽快寻找新靠山的“落魄”秘书。
清薇走过来,关切地看着我:“赵瑞龙?他说什么?”
“没什么,”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他那边。”
清薇蹙起眉头:“你答应了?”
“我说考虑考虑。”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暖:“致远,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但有些路,走得快了,容易摔跤。咱们不图那个快,图个稳,图个心安,好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澈。是啊,心安。这两个字,在权力场中,是多么奢侈,又多么珍贵。
就在这时,书房里的座机响了起来。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多。
我和清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
我快步走进书房,拿起听筒。
“喂,你好,我是林致远。”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略带苍老,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周老。
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致远,调令看到了吧。”
“看到了,周省长。”
“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缓缓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到我家里来一趟。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谈谈。”
说完,不等我回应,那边便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我握着话筒,站在原地,窗外最后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
周老要跟我谈什么?是最后的叮嘱?是为我指点迷津?还是……
无数个念头瞬间涌入脑海,刚刚因清薇的安慰而稍显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一颗巨石,波澜骤起。
我知道,真正的抉择时刻,或许,就在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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