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旁那家名为“五味斋”的小餐馆,今晚迎来了它最特殊的一批客人。油腻的桌面,摇晃的条凳,空气中弥漫着廉价油烟和青春即将散场的复杂气息。
我们302宿舍的四个人,加上特意赶来的沈清薇,围坐一桌。桌上摆着几盘家常菜:拍黄瓜、花生米、西红柿炒蛋、红烧肉,还有一盆漂着油花的紫菜蛋花汤。桌角,立着几瓶本地产的“清河大曲”。
“来!第一杯!”赵瑞龙率先站起来,举起了倒满白酒的搪瓷杯,意气风发,“为我们四年的同窗之谊,为我们的锦绣前程,干杯!”
“干杯!”陈默、我,还有另外一位室友也站了起来,沈清薇则以茶代酒。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又略显沉闷的响声。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灼烧感,直冲胃里。
“这第二杯,”赵瑞龙再次满上,目光扫过我们,“为我们各自选择的道路!我赵瑞龙在计委,陈默留校搞理论,致远去政策研究室爬格子,都是好地方!希望我们兄弟几个,将来都能在各自的领域出人头地,互相提携!”
这话听起来豪迈,却隐隐带着划分界限的意味。我注意到,他没有提“互相砥砺”,而是“互相提携”。
“瑞龙说得对,”陈默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有力,“道路不同,但初心莫忘。希望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记得今天坐在‘五味斋’的这份心情。”他的话像一杯清茶,冲淡了些许酒桌上的功利气息。
沈清薇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偶尔帮我夹菜,眼神里带着对我即将远行的担忧,以及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情愫。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也渐渐变得微妙。
赵瑞龙的脸颊泛着红光,话越发多了起来:“要说咱们这届分配,致远你这政策研究室,可是个……嗯,考验人的地方。”他夹起一块红烧肉,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清苦,边缘,写出来的东西,上面看不看,两说。不像我们计委,一个项目批下去,那就是真金白银,看得见摸得着。”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彰显自己位置的重要性。
我笑了笑,抿了一口酒,那苦涩在舌尖蔓延:“在哪里都是工作,把事情做好就行。”
“把事情做好?”赵瑞龙嗤笑一声,放下筷子,“致远,你还是学生气。在机关里,光会做事不行,还得会‘做人’。”他刻意加重了“做人”两个字,“就说写材料,你以为是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得揣摩领导意图!得看风向!你那篇青峰乡的报告,也就是在学校里能拿奖,真到了上面,嘿嘿……”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里充满了世故的优越感。
陈默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喝了口酒。
沈清薇轻轻在桌下碰了碰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在意。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并未动怒。我知道,这是赵瑞龙的处世哲学,也是他即将在那个圈子里如鱼得水的资本。我只是平静地回答:“谢谢提醒。不过,我觉得反映真实情况,也是一个研究人员的本分。”
“本分?”赵瑞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致远啊致远,等你到了省府大院,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本分’了。那里的水,深着呢!”
就在这时,餐馆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画面里是某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领导剪彩,群众欢呼,一片欣欣向荣。
赵瑞龙指着电视画面,语气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看!这就是发展的力量!我们计委,就是要谋划更多这样的项目!这才是干大事的地方!”
而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路灯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佝偻着背,在垃圾桶里翻捡着什么。电视里的喧嚣与窗外的寂静,赵瑞龙口中的“大事”与眼前的“蝼蚁”,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这顿名为“最后的晚餐”,滋味却远比桌上的菜肴复杂。有离别的伤感,有对未来的憧憬,有价值观的初次碰撞,也有同窗情谊在现实面前的微妙变质。
我们喝着同样的酒,却品出了不同的滋味。
赵瑞龙品出的是权力的甘醇与未来的广阔天地。
陈默品出的是理想的坚守与理论的清寂。
而我,品出的则是前路的迷茫与现实那辛辣的提醒。
夜色渐深,“五味斋”也要打烊了。我们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赵瑞龙还在高谈阔论,畅想着他如何在计委大展拳脚;陈默沉默地走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沈清薇默默跟在我身边。
在宿舍楼下,我们再次道别。
“兄弟们,保重!”赵瑞龙用力拍了拍我和陈默的肩膀。
“保重。”陈默回应。
“再见。”我看着他们。
这一声“再见”,不知何时才能真的再次相见。
回到寂静的宿舍,躺在床上,酒意上涌,我却毫无睡意。窗外,月光如水。
这“最后的晚餐”,吃的是青春,品的是人生。它像一个分水岭,将我们送上了截然不同的航船。
我的船,即将驶向那片名为“官海”的未知水域。风浪几何?暗礁几许?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五味斋的这顿饭,那混合着理想、现实、友情、算计的复杂滋味,将伴随我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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