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父亲已经扛着锄头准备下地了。
“爹,我跟您一起去。”我抓起墙角的另一把锄头。
父亲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你在家看书吧,田里的活不用你。”
“让我去吧,”我坚持道,“我想看看咱家的稻田。”
走在熟悉的田埂上,露水打湿了裤脚。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村庄还笼罩在薄雾中。父亲走在前面,佝偻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瘦小。
“就是这片了。”父亲在一块田边停下。
我愣住了。记忆里那片绿油油的稻田,如今却显得有些稀疏,稻穗也比往年小了一圈。
“今年天旱,”父亲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河水不够,上游的村子把水截走了。”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稻穗,像是在抚摸孩子的头:“这稻子啊,跟人一样,缺水就长不好。”
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手指触到干裂的土壤。这就是供养我读书的稻田,这就是父亲日复一日劳作的地方。
“还记得你考上大学那年吗?”父亲突然说,“就是这块田,多收了两担谷子,正好够你的学费。”
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心里一阵酸楚。
“爹,我在学校......”
“不用说,”父亲打断我,“你在外面的事,爹不懂。但爹知道,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这稻田啊,春天插秧,夏天除草,秋天收割,冬天休养。什么季节该做什么事,都有定数。做人也是这样,该低头时低头,该抬头时抬头。”
我开始跟着父亲除草。锄头比想象中沉,不一会儿手心就磨出了水泡。父亲看见了,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副旧手套。
“大学生还干得了农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田埂上传来。
我抬头,看见儿时的玩伴大壮扛着铁锹站在那儿,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大壮?”
“听说你回来了,”他跳下田埂,“怎么,在大学里混不下去了?”
父亲皱起眉头:“大壮,怎么说话呢?”
“林叔,我开玩笑的。”大壮收起笑容,转向我,“说真的,你们大学生在城里整天讨论国家大事,知不知道咱们村今年又加了三项摊派?”
我摇摇头。
“修路费、教育附加费、水利建设费,”大壮掰着手指,“我家去年收的粮食,三分之一都交了摊派。”
父亲叹了口气:“别说了,大壮。”
“为什么不说?”大壮激动起来,“致远是咱们村唯一的大学生,他将来要是当了官,能不能替咱们说句话?”
我怔住了,手里的锄头差点掉落。
“大壮!”父亲厉声喝道,“回家去!”
大壮悻悻地走了。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别往心里去,大壮这孩子......”
“他说的没错。”我轻声说。
中午回家吃饭时,村里的大喇叭响了:“通知,通知,所有村民下午到村委会开会,商讨修建村小学事宜......”
母亲盛饭的手停住了:“又要集资了。”
父亲闷头吃饭,一言不发。
下午的村委会,气氛异常凝重。老支书站在台上,声音沙哑:“乡亲们,镇里要求每个村都要建标准化小学,咱们村还差五万块钱......”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五万?把咱们卖了也凑不齐啊!”
“去年的修路钱还没还清呢!”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老支书无奈地看着台下:“这是上面的要求,完不成任务,我这个支书也别当了。”
“我来说两句。”父亲突然站起来。
全场安静下来。在我记忆中,父亲从不在这种场合发言。
“建学校是好事,”父亲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但不能把乡亲们都逼死。我建议,咱们联名向镇里反映情况,请求减免部分费用。”
“反映情况?镇里会听吗?”有人质疑。
“不听就一直反映,”父亲说,“但不能不建学校。孩子们没学上,咱们村就永远穷下去。”
最后,村委会决定:一方面联名向镇里反映困难,另一方面发动村民自愿捐款。
晚上,父亲把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这是给你攒的学费,先拿去建学校吧。”
“不行!”我急忙说,“这是我的责任。”
“什么你的我的,”父亲看着我,“你是咱们村的希望。只要你好好读书,将来有能力了,记得拉乡亲们一把。”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窗外的稻田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就像父亲的白发。
我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深意——做人要像稻穗,越成熟越懂得低头。但低头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更好地积蓄力量。
第二天清晨,我找到老支书:“支书,我有个想法。咱们可以写信给省里的报社,反映农村负担过重的问题。”
老支书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致远,你是有文化的人,这信你来写!”
就在我伏案写信时,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是赵瑞龙写来的。
“致远:见信好。学校形势依旧紧张,但已有缓和迹象。陈默每天都在图书馆用功,说要‘武装头脑’。我加入了学生会,正在筹备新学期活动。盼你早日归来,我们需要你。另:随信附上路费,不必归还。”
我看着信封里崭新的二百元钱,眼眶湿润了。
三天后,我踏上了返校的列车。父亲送我到村口,最后说了一句:“记住这片稻田。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你是吃这片稻田的米长大的。”
火车开动了,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稻田,心里默念:我不会忘记的,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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